中国观众等《姜子牙》等太久了。
从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创造中国影史第二的票房奇迹开始,大众便对中国动画电影,以及彩条屋蛰伏多年,精心策划的“封神宇宙”充满期待,《姜子牙》作为接棒《哪吒》的作品,自然备受瞩目。但新春疫情爆发,原本定档春节的《姜子牙》再次推迟上映时间,时隔八个月才正式登上大荧幕,无疑再一次提高了大众对这部作品的期待值。
从一系列数据也能看出这种“双重期待”的力量。《姜子牙》上映前,已经是猫眼APP想看人数最高的国产动画,并且一举成为国庆档预售票房冠军、首日票房冠军,还刷新了中国电影市场动画电影单日票房纪录。
但期待越大,往往失望越大。随着时间推移,《姜子牙》的口碑逐渐出现两极分化,豆瓣评分掉到7.0,好的人觉得特别好,不好的人也有充分的理由。评价的分裂直接体现在票房上,根据猫眼专业版,10月4日,《姜子牙》的排片和上座率已经被《我和我的家乡》反超,单日票房也出现明显下跌。
《姜子牙》真的不好吗?还只是因为过高期待导致的“捧杀”?
视觉表达与故事的出色结合
即便是给《姜子牙》打出差评的人,也很少会否定《姜子牙》在动画及美术效果上的出色。《姜子牙》呈现出来的充满秩序感的冷色调美术风格,是此前中国动画里不常见的。
王昕是《姜子牙》的联合导演之一,他在知名游戏公司暴雪供职14年,这是一家被玩家调侃“用脚做游戏,用心做CG”的游戏公司。王昕曾作为核心主创,参与制作了从《魔兽世界》到《守望先锋》,暴雪几乎所有主力IP的CG短片。他对全现在说,他一直思考如何用画面讲述一个好的故事,怎样把视觉和故事紧密联系在一起。“《姜子牙》是第一步,通过《姜子牙》我做出了全方位的探索和思考。”
比如开篇北海酒馆的那场戏。在王昕的设想里,北海酒馆是像龙门客栈一样的微缩江湖,三教九流、牛鬼蛇神都在里面。可如何构建出这个玄幻世界的同时,让所有的元素放在一起合拍,属于同一个视觉风格,是件难度很大的事情。
《姜子牙》的故事背景,是一个“没有文物出土、也没有历史记载”的神话时期。与其最为接近的历史记载——三星堆、司母戊鼎等,在具体的历史时期和地点上都与之存在差异,无法作为直接的参考对象。这意味着现存的绝大部分熟知的中国古典元素,都无法被应用于电影当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青铜。
王昕告诉全现在,最早的设计里,北海酒馆尝试加入了非常多青铜元素的装饰,包括整个建筑的主体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随着团队对故事的理解加深,最后这些元素全被砍掉,变成了一个非常破败、简陋的小酒馆。
“在制作过程中,视觉风格是慢慢清晰起来的,现在的设计风格是提炼简化过的,好的细节,其实就是没有细节。”王昕说。
北海酒馆的戏制作难度很大,有太多角色挤在一个小房间里,运算量非常大。“如果我们想方便一点,做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就好了,但是如果要呈现中国的上古社会,不可能是一个很大的房子,只能是一个拼拼凑凑的小棚屋。”王昕说,“天庭也是这样,在初期的设计中装饰性比较强,但最后是极简的风格。我们强调的是一个秩序感,镜头也是非常严格的构图。”
角色的个性也要通过视觉化表达出来。在王昕看来,动画角色设计可能性太多,反而更难,根据官方数据,各角色开发角色开发时间长达29个月;姜子牙迭代123版,小九迭代255版,四不相迭代81版;申公豹迭代87版,九尾迭代69版。“在影片开头,姜子牙还是一个老古板,是权威阶层的代表,所以他的身上,三角形的元素特别多,三角形代表稳定。对应的,小九是轻盈的,灵活的。申公豹上肢发达,下肢却很小,也暗示了他不稳定、冲动的个性。”在整个姜子牙的美术设计中,“国画”也是重要的风格参考,“中国的艺术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意境。”在整部电影中,创作团队通过各种方式尝试体现中国艺术特有的意境,比如使用了大量的留白,比如在归墟那场戏,通过太阳下山前后光线的冷暖对比,体现不同的情绪变化。这些都是相比于过往作品,有明显不同和突破的地方。
新故事,老鸡汤
批评的声音认为,《姜子牙》的故事内核实际是一个非常俗套的“电车难题”,并没有太大新意,类似题材故事非常多,一个多月前上映的《妙先生》,实际也是类似主题。这也暴露出目前国内很多创作者的通病,他们往往衷情于“反抗”、“命运”这样的宏大主题,但这类主题很难处理,如果能力不足,会带来各种各样的问题。首先是剧情很难创新,容易使观众审美疲劳,尤其是已经具有一定生活阅历的成年人,如果不能在老话题下给出一个全新视角,或者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是空洞的口号很难引起共鸣,尤其如果故事本身不能自圆其说,或者存在明显漏洞,更会引起观众反感。其次宏大主题会影响对人物塑造。很多人诟病《姜子牙》中的角色脸谱化严重,尤其女主角的小九,更多是一个推动剧情的“工具人”,和主角姜子牙直接也没有产生足够有吸引力的“化学反应。”这也是为什么有人觉得结尾和哪吒联动的彩蛋反而“更精彩”,就是因为在彩蛋中对人物的塑造更生动,更有记忆点,但宏大的故事主题又没有给创作者足够的空间塑造这些人物性格。
此外,从整体的作品气质来看,《姜子牙》也不具备《哪吒》一样合家欢的属性,家庭与亲情本身就是《哪吒》故事中重要的主题,再加上大量搞笑桥段,自然能吸引到更多家长与低年龄儿童。“《姜子牙》的定位就是青少年以上的群体,我们几个导演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剧天分,只能靠角色自己的气质去支撑整个电影,我们也清楚跟《哪吒》定位不同。”王昕说。这其实导致《姜子牙》处在了一个尴尬的境地,想讲述深刻主题,但却没能让成年观众满意。放弃了低幼市场,也自然失去了一大部分观众群体,最终的结果是两方都没能很好地抓住。
王昕说,“救一人还是救苍生,我不觉得我们能给出一个答案。我们只是提出一个问题,我们想表达的不是姜子牙最后做出的决定是什么,而是整个做决定的过程,希望这个过程对观众有启发。”但从目前的反馈来看,观众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做决定的过程,整体上看,《姜子牙》是一个一路下行的故事,在故事后期故事叙事逐渐失焦,前期铺垫不足,导致最后所谓爆发,也没能达到理想的效果,令人略感失望。
《姜子牙》对国产动画行业的贡献是什么?
中国动画行业仍处在一个非常初级的阶段,是每个动画行业从业者的共识。也因为整个行业需要提升的地方太多,所以每一部新的电影完成,或多或少都会带来一些新的突破。从这点来看,《姜子牙》就像一场大型的动画工业实验。“《姜子牙》可能不是一个在某个点上做到重大突破的作品,它可能第一眼看没有那么惊艳,但它像一个培养了十八年的大家闺秀,更多是靠气质取胜,我希望它的影响是绵绵有力的。”王昕说。
《姜子牙》和其他动画电影最不同的地方,是在制作流程上。《姜子牙》更多把重心更多放在前期,四年的制作周期,其中有两年都在前期。和传统“瀑布式”制作流程不同,姜子牙的迭代方式是全流程、螺旋式的迭代。。也就是每个环节不全部锁死,而是做出一部分后,直接进下一个环节去测试成果,再重新回到第一个环节往后推。为此,王昕专门组建了一个团队,可以直接在前期跑完整个流程。另一位导演程腾在时光网的采访中提到,好莱坞是一个重视方法,不重视人才的系统。因为他们方法太完善,任何一个核心人才,包括导演在内,随便更换也不会对电影的档期和质量产生致命的影响。但在中国,很多时候导演一换,基本上项目就判了死刑。“我们创造了一个很好的沟通机制,很早的时候就请两个中期公司进入到前期制作中。”王昕说。在他看来,这种前中后期深度的沟通合作,是中国动画现在需要的。“我们没有美国标准化的底子,想走装配式的工业化流程是很难走通的。”王昕说,他们现在做的尝试更像是“农业化”,以一个小的团队为核心,像农夫一样,作为中枢大脑,通过与各方的合作,共同栽培出一个好的结果。“当然这一定是现代农业化,精准地投放各种资源,我从长远更看好这种操作,这种中小团队间的相互组合、相互支持更加灵活。”王昕说,“动画是团队的艺术,沟通的艺术。只是依赖几个人的话,形成不了产业。我们都是很平庸的普通人,不是梵高那样天才,我们需要很好的沟通协调,才能一起画出像梵高那样的好作品。”这样的创作模式是否正确,很难有人给出确定的答案,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姜子牙》才做出了这样的尝试。整体来说,《姜子牙》算不上失败,但也确实没能让人十分满意。这其实也是在提醒观众以及整个行业,这才是中国动画目前的真实情况,整个行业依旧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亟待解决,但也只有在这样的不断“迭代”下,中国动画才可以真正发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