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将今日负初心(二)
(二)孤独地奔突
大学毕业的时候对于泊头一中,我只是停留在别人的描述中,但好感爆棚。在我上中学的时候,这是一所可望而不可即的学府,高二的时候有许多成绩优秀且家境殷实的同学就转学到这边学习,彼时留守南中的我是何等的向往,回泊一任教也是用另一种身份圆了自己当年的梦。
毕业时在就业方向上我有多个选择,甚至说更有“钱”途的选择,在权衡利弊之后,我毅然选择了做教师,我不想丢掉自己四年的专业,更想靠自己努力赢得别人的认可。就算做老师,入职前我也有两次去其他学校的机会:一次是我实习的石家庄第十一中学,当时指导教师说我可以留校——但是我女朋友是独生女,不愿离家太远,我便委婉回拒了十一中的盛情;另外一次是我送同宿舍的哥们来献县签约,当时献县正在崛起,且如日中天,王校长还是学校的副校长,他安排盛宴接待我们,在推酒把盏间,聊得不亦乐乎,王校长说“现在泊头不行了,你来献县吧,这边待遇好。”,我含笑客气拒绝,王校长已有三分醉意,一边把我的手拉过来,一边把我宿舍兄弟的手拉过来,说“你不来,会后悔,你们俩要“亮亮剑”,你肯定会后悔……王校长是爱惜我,才说这一番话,可我若是为了更高待遇,我肯定不会回沧州,或者甚至不会选择教育行业。单纯是为了女朋友吗?也不是,但是我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
到泊头一中报到前,早就听说泊头一中刚盖好了周转楼,青年教师每人一室一厅楼房,教学任务不是特别繁重,周末可以骑着自行车郊游玩耍。在报到当天,我换上崭新的白衬衫,岳母(当时还没有结婚)给我准备好铺盖,把那辆90年代的永久牌自行车擦得锃亮,笑着说“去上班吧!”,我驮着行李,感觉有种知青下乡的兴奋。
女朋友陪我报过到后,我们去宿舍安顿住宿,绕过黑灰相间的渣土操场,并未见到传说中的带卫生间和厨房的精致一室一厅,而是医务室旁一楼的两间相通的透风的大空屋,里间三张床,已被同年参加工作的三名物理老师“瓜分”,听说大学时三人就在一宿舍;外间三张床,其中两张已被同年参加工作的两名生物老师“占据”,听说大学时是同班。只在门口处为我剩了一张破木床,水泥地面因返潮泛起白色的盐渍,墙上的白粉灰已经剥皮脱落,零落地散布着黑霉点,粗大的暖气管,毫无包裹地把床推离门口二十公分……我抱着被子楞在那里,片刻转身就走,我并非不能吃苦,只是这与预期相差太远。女朋友在后面追我,“你干嘛去呀?”“我不干了!”“你不干了去干嘛呀?”“干嘛也不在这干!”她一直把我追到操场上,拽住我,给我讲了许多开导的话,最后我答应暂时留下。
为期十天的岗前培训让我感受到了一中团结友善的教研氛围,让我很快融入进了大家庭。在指导教师面前我们不敢妄谈教育理念,私下里我和马彦波老师交流较多,因为我们都要当班主任的,而且我们有共鸣点,就是尖子生因为优秀会被关注,学困生因为总违纪惹事,也容易被老师们关照,而那些平凡而规矩的中等生却是容易被人们忽视的,我们在上学时都属于不被关注的中等生,所以我们要是当班主任一定要多关心中等生,让所有孩子都享受平等的教育,都可以找到存在感。那一次我们俩在校园散步讨论的内容,基本奠定了我们俩当班主任的风格基调,抛却教育的功利性,让每一个孩子都享受成长,这也是以后我提倡“中部崛起”策略的萌芽。
那一段时间,最开心的是在教室里上课,开班会;最烦的事就是回宿舍,面对这五个理工直男。在家里我有两个姐姐,后来高中我选择了文科,大学我学的中文,80个人的班级,60多名女生,说我从女人堆儿里长大的,也不为过。文科生的思维和理科生的思维完全在两个维度上,绝不相交。文科生比较注重隐私,我的东西在我没有授权的情况下你任何人是不能碰的,我在床上有个小盒子,里面放点零碎啥的,我上一天课,一回屋,发现盒子被打开,里面零碎真的是零零碎碎散在床上,不知被人把玩多少遍了,我强压心中怒火。拿过电锅来,自己煮点面吃,刚煮熟,就有人闻香而起,蹲在锅旁,在我惊讶注视下,拿筷子吃两口仰起脖子若无其事走开。剩下的我吃还是不吃?正纠结中,又过来一人“我喝口汤”端起锅喝两口汤悄然而去。回到宿舍我总是出离愤怒的,上一天班了你刚想睡觉,那边电视打开了,一会儿电灯打开了,一会儿聊起天来了……如果说那一阶段我所有要离开一中的动力全部是来源于他们,我一度不屑于和他们说话。
终于听说有个好的消息,周转楼腾出一间一室一厅,我们这边可以搬过三名老师去住。这几个人说“要去就一起去,挤点就挤点呗。”我坚决反对!我说你们五个过去,我就在大屋子里住,他们说“一室一厅可好啦,有厨房,还有卫生间,不用半夜去操场上厕所啦”,我说没事,我不怕,我习惯上大厕所了,那一刻我能想到的只要不和你们在一起,我搭帐篷都没有问题。看到我如此坚决,他们几个怏怏而去。理科生的真诚在于,你都讨厌他到极致了,他懵懂还毫无察觉,对你的“反常”满是疑惑、担心,在为你着想这件事上,他们做得“令人发指”。上完一天课,终于可以享受自己的独居生活了,推门开灯——我的床呢???空空的宿舍里,散落了几张试卷,我的床带铺盖不翼而飞。这时电话响了,那边传来幽幽的关切声:“我们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住那边啊,就把你的床搬过来了,过来住啊,我们怕你住不习惯,这回给你搬里间来了……”杀人诛心啊!
不破不立,在我文科生的壁垒一步一步被他们彻底摧毁、荡然无存后,我融入了这个圈子,这几名同事成了我后来最好的哥们儿。
大学的好处在于总是和同一专业的同龄人打交道,总有说不完的话,而参加工作后要面对不同学科、不同年龄的同事以及各行各业的家长,还有一群小自己不少的学生,很多心声没有倾吐的对象,所以无比怀念自己曾经的大学生活,从而对自己职业选择也一度怀疑。坐在办公室里,青年教师谈论找对象,结婚的老师谈论孩子,女同事讨论婆婆,男同事谈论喝酒……有人劝你努力工作,有人劝你得过且过。遇到事情时,不会再有简单的是非对错,而是通过处理一件事,展示你是一个什么人,你会发现社会是一个价值观纷呈的社交圈子,如果没有主见,就会随波逐流。正式因为亲身经历的教育行业的“新秀墙”,所以在后来我带年级的时候,非常关心青年教师的成长,给他们提供交流和表达的平台,2016级的“班主任工作坊”就是基于此而设置,做好青年教师的导师,带领他们尽快完成角色转换。
同窗同读的同学,相继传来好消息:没有找到工作的最终等来了高薪工作,之前我们认为的“毛病多”或许应该总结为“不迁就、不苟且”。回头看时,在择业时执着的人,大都会有善终,我无比钦佩这些人,因为他们对自己的一生负责,他选择的既是工作也是一种生活状态;没有考上研究生的,再读一年考上了不错的研究生,这就是坚持的力量,我在准备考研时,大学老师说过“少则一年,多则三到五年,清华北大都不在话下,就看你有没有恒心毅力坚持!”看来老师所言非假,那些高考复读和考研二战的人都值得人尊重,他们承受巨大压力,用一年时光搏一个精彩人生,这笔账不吃亏。大学的好哥们李玉廷,毕业签约在任丘一中,曾来泊头看我,他受够了中学教务的繁琐,跟我讲他要考研,鼓励我一起考,我尝试再三,还是没有魄力,毕竟我带的班在全校是数一数二的班级,我放不下07—2班的那些孩子。然而当我听闻他考研被录取的喜讯后,既为他高兴,也为自己感伤,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中,都有权利过适合自己的生活。2008年四月我结婚时收到了2班、4班和7班学生们的祝福,越是在反复摇摆中越能够坚定一个人的信念。这如同天平吧,总是左一下右一下,正因为如此,它才彰显了公平。终于在一个雪夜,我写下了《昨夜风起雪亦寒》:
昨夜风起雪亦寒,为讨生计晚值班。长灯路白投短影,硕风人稀行路难。
艰难途行身暂捱,心秀长翅向谁边。往事回掠如过影,忽至二零零三年。
旧事恍然成新梦,无恼无忧也无烦。民心河畔似童话,弟兄无知常把盏。
篮球暗恋和电脑,夜夜双升楼道间。醉生梦死且得意,一梦就到毕业前。
料知此去少再聚,各自奔赴天一边。懵懂就业已千日,徒劳苦累也平凡。
纵有撼谷平川力,难为无钱也无权。当年同窗捷报至,老板国企公务员。
同学同读不同命,恳送祝福心里酸。难忍双眼纵横泪,人生多少三十年?
青春不惜最易逝,都变陈迹俯仰间。趁此年华多努力,蹀躞垂翼心不甘。
聊发牢骚君莫笑,愿与诸君皆共勉。尔等富贵莫相忘,我拼此生为红颜。
一场风雪一场寒,一言一语心相牵。人生多少不如意,全消一笑一颦间。
在我入职整一年的时候,我接到了国家汉办的邀请函,可以赴东南亚国家支教,在外国孔子学院上班,在国内领工资。那两年有许多大学同学都是通过这条路径出国,甚至很多直接留任国外,最终移民。这里面就有我的高中、大学同学铁哥们王海新,她现在已移居韩国,风光无两。如果早一年有这样的机会,我必然义无反顾,但是经过一年教育生涯的锤炼,我断然拒绝。这是我入职以来最大的诱惑,也是被我拒绝最干脆、最彻底的。因为从那时起,我已经决心做一名县级中学的名师,尽管困难重重,尽管前途未卜,尽管单枪匹马!
“师夷长技以制夷”,学习它,打败它,我通过所有渠道搜集衡水高中的习题、训练方式,最终发现关键不在题上,而是管理模式与教育理念上。我有心站在教育颠覆的风口,捍卫我的学校,逞一回英雄梦,而在现实面前我根本不堪一击!
我的孤独啊,我的痛苦啊,我用顾城的诗勉励自己: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做第一千零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