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贤博 || 三支烟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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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支烟

作者｜杨贤博（陕西）

　　坐在庙前的石头上点燃一支香烟，望着黄昏时分的进街路，天色灰白，没一丝云朵，路上很少有人走过。

　　街西有一座庙，庙前有条路，直直地通往国道。庙门两边有两棵树，一棵是雪松，另一棵也是雪松。靠西的树下有两块石头，石是青石，很有年头，本来是很方正的石条，被打磨得光滑，一块从中间断裂，背靠着放在庙前。据说，是镇子某个人从老宅子庄基里拆出来，用架子车运到此处，在庙里的神像前敬了香，烧了表，磕了头，才安心地回去。石头就卧在了树下，淋过雨，落过雪，吹过风，晒过日头，白生生地清凉。时间久了，有过路人坐下来歇脚，也有把脚踏上去，紧一下鞋带。不远处住户有一位老人，每到夕阳西下时，坐在石头上，闭着眼睛，听夕阳西下划过山林的声音，再张大嘴看从庙门前走过的人。街灯亮起来了，老人不见了，她家窗户就亮了。

　　三月初落了一场雪，雪大，下了一天一夜。镇子上没有动静，老人也没有动静。雪住下午，太阳映照着庙门，赭红的木板门紧闭，雪松拖着长长的影子，松下的石头上有积雪覆盖，地面是湿滑的。虽然那一抹阳光并不强烈，毕竟是过了春分，雪花见到阳光，有一份羞涩，她是否在流泪？对了，她的确在流泪。墙上的时钟正好指向8点，我听到窗外有哭声，第一声把我惊了一下，接着是连续的哭声。后来，知道是老人去了。老人一个人守候着儿子的三间新房，儿子儿媳住在镇子的另一边。应该是那个落雪的夜晚，老人走了。儿子是在黄昏时分扛一把扫帚过来，应该是扫门前雪，发现门关着，也没有灯光，门前的雪没有脚印，打开门发现母亲躺在床下，穿着内衣躺在床下，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不远处有个身影，是老刘。老刘从移民搬迁施工的场地，提了半袋子水泥，同时也拿了一根两米长的钢筋，一步赶不得一步地往回走，步子很急。他没有看见我，回去了。一会儿又出来，从路边搬了一块石头，猛地扔向自家门前的花坛边，身子后有一个人，有意无意地“吭”了一声，他回头一看，问了句话:“你去哪儿？”那人说“我看你劲大很。”他咧开嘴，抬起头，这才看见我坐在树下。他对我瞅了瞅，回屋子了。

　　我的一支烟吸完，老刘出现在我面前，从兜里掏出了半盒烟，从里面取出一支递给我，说：“天都黑了，你咋一个人坐在这儿？”

　　我接烟说：“坐这儿看你偷人家工地石头。”

　　他立即打开火机，双手捧着送到我面前，嘿嘿一笑说：“那个石头咋能叫偷？”

　　我点燃烟问：“记得你一直不吃烟呀？”

　　“我就是不吃，看你在这儿坐着，专门给你拿的。”我“噢”了一声，明白了他这么快跑到我面前。就笑他：“从今开始，我天天坐在这里，等你来发烟吧！”

　　老刘又是一笑：“那有啥问题呢。”他转过身子自语道：“这些楼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盖起？”

　　我没有应声，吸了一口烟，烟有点发霉。他看着已经亮起灯的工地，趿拉着步子去了工地。

　　老刘走后我就笑他，这个够机灵的老汉。干了一辈子教师，退休了，现在家里没有事干。门前的工地搞移民搬迁工程，修建地基时，工地上用了压路机，震得轰轰响。他时不时在工地上转悠，有时候顺手牵羊的捎带点东西。有一天他突然地跑到乡镇府上访，说压路机把自家的山墙震裂了，要求赔偿。政府派人去看，确实墙壁裂了一个缝，具体啥时间裂的，只有老刘知道。老刘的时间充足，除了在工地上转悠，就是上访，坐在书记乡长房子不走，时不时又去了市政府，只要他一上告，乡长急忙派村长开车去接他回来。回来了，总有个说法，给他个交代。他门前经常有干部模样的人出现，他的腰杆总挺得很硬，说话比在学校教书时更加顺畅。这么一折腾，区人大、市政协也来了不少人，过年的时候村上干部给送来了米面油，春节的对联是镇长亲自写的，亲自送来的。听说他去了一次北京，坐火车去的。第二天乡镇府的干部就出现在他面前，他们在长安街吃了一碗“杂酱面”，据他说，这是他今生吃的最贵的面条，38元一碗。他是坐飞机回来的。这是他今生坐的第一次飞机，而且还是免费的。后来，只要北京开会，他一有消息就闹着要去上访。他家就来了干部，给他好说歹说。半年后，他的儿子在街道登个三轮车扫垃圾，据说按下岗职工，安排了清洁工。媳妇也被政府特批为低保户。一年后，他再没有上访，在家里盖楼，一层砖房改成了两层小洋楼。

　　不远处有车的灯光，顺着通街路拐了进来，灯光射在我脸上，有点刺眼。近了，我才看见是晏子的车。他在我身边停下，熄火，下车，掏烟给我。问我坐在这里干啥？我说，等你呀，就知道你要来。他乐呵呵地笑。好久没有见他，前次听说他病了住院，却没有时间去看他，电话过两次，他说没事的，果真没有事，现在看起来很精神，也就放心了。

　　这家伙个子不高，也不大说话，却在管理上有一套，把一个仅有30多名教师却有300多名学生的学校管理得井井有条，每年的升学率都在上升。

　　站在庙门前说这话，一中年男子担一对儿竹笼，扛着一把铁锨从地里回来，晏子忙掏出烟递给他，点上火说，明天来学校，把你上次给学校掏厕所大粪的工钱领了。中年男子嘿嘿一笑说，算了吧，粪拉的倒咱地里了，还要啥工钱。我还准备今年挖的大洋芋给你装上一袋子呢。晏子哈哈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