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恩师曾辅民
今从网络上撷录此博文,由衷感谢原作者。
学习中医心路历程 怀念恩师曾辅民
追忆往事,怀念恩师,继往开来,传承经典。通过回忆与恩师交往的点点滴滴,参合自己临床与教学心得,多读经典及各家书籍,体悟经典。通过师道传承,形成认真学习经典的大好风气。我辈视先辈,犹之后辈视我辈,经典需要传承,师道需得尊重,师友提携,恩德如海。
我于1997年考入山西中医学院,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听郝印卿老师讲?伤寒论?。第一次听课,便被郝老师渊博的学识所打动。由此以后,经常课间之余或周末求教或侍诊郝师左右,受教良多。在2001年春季,我有一次到太原南宫的旧书摊闲逛,看看是否能够淘到自己比较心仪的医学书籍。在一个摊位前,发现一本郑钦安著作?医理真传?,觉得这本书比较少见,又以前也没有人提起过,大体翻阅之后,被书中别开生面的理论所吸引,于是买了这本书。回去之后,边抄写边体悟(因我几年前就养成一种抄书的习惯),发现一些问题,摘录出来,求教于郝老师。当我第一次拿这本书向郝老师求教其中的某些问题时,郝师便向我讲述了云贵川的医家用温热药的一些情况,并告知我以后尽量考取这三个省份的研究生,学习拜访其中用热药的名家。并且讲,郝师本人当年考取湖北中医学院的研究生,虽受教于李培生、洪子云二位先生门下,读书期间与梅国强、李家庚等同门朝夕相聚,但因地理及诸多因素限制,也未见到如云贵川用热药的医家,一如郑钦安书中提到的运用此种理论遣方用药的医生,实为人生一大憾事。基于本人对中医的执着及郝老师的殷切希望,我便决定考取成都中医药大学伤寒专业的研究生。本科阶段的后两年间,在与郝师的谈话中,不断听到一些中医名家的名字。如成都眼科名家陈达夫、京城四大名医之首的四川三台人萧龙友、云南中医学院院长吴佩衡、成都内经名家郭仲夫、伤寒气化理论研究深入的邓绍先、贵州的王聘贤、袁家玑、李彦师、黄树曾等名家。在与郝师的每次畅谈中,老师讲的滔滔不绝,我听的如痴如醉,对名家们充满了憧憬与向往。有几次与当时在太原市第二人民医院工作的李晓政主任相随去郝老师家,竟然畅谈整晚,实在怕郝师第二天出门诊身体受不住而不得不于清晨五点多离开,每次都有意犹未尽之感。带着这样的憧憬与期待,我如愿考入成都中医药大学,主修伤寒论专业。
在读研的第一学期,除上课之外,每于上下午有空闲时间,我就去医院或者成都的大街小巷中寻觅自己心中所企盼的明师高人,也有向师友同学打听过,却未寻得高人。就这样,研究生的第一学期的学习生活在这种平淡无奇中度过了。所有幸者,虽未寻得心中企盼的高人,却也有所收获,在成都巴蜀书社出版社买到了郑钦安其他二种著述,一本是?伤寒恒论?,一本是?医法圆通?。放寒假期间,我便通读了这两本书。来年开春,新学期刚开学几天,我于偶然机会,听同学王洪说,他导师叶品良在北巷子的诊所有一位用附片的老先生,但性格倔的很,没有学生敢跟他侍诊,他也没有收徒弟,因为以前也有几个跟过他的,他觉得学生水平不够,看不上眼就不让学生跟了。因此,至今没有一个学生或徒弟跟这位老先生。这位老先生就是曾辅民老师。我下决心要去拜访的。
成都春天的气候多数是晚上下点小雨,第二天阳光明媚,温度湿度适中,非常惬意。我终于下定决心去拜访这位他们口中所述及的性格倔强的老先生了。于一个周五下午,同样的阳光明媚,我怀着或说激动、或说惴惴不安、或说企盼等种种交织在一起的心情,去见曾辅民老师,其中,最为担心者,即是害怕入不了曾师法眼,如前述几位被逐于门外,拒不收纳。来到北巷子诊所,我先挂了个号,下午去的早,刚开诊,很幸运,是个8号。我看到了一位用毛笔开处方的老先生,先生身形微胖,个子中等,遣方用药非常有法度,切脉问诊一丝不苟,我想,这位老先生就是我心仪已久的高人,暗自心中高兴着。很快,轮到我诊脉看病了,心中自然的有些惴惴不安。曾师诊脉毕,说了两句话:一,寸脉起来了,心火旺;二,两关脉微大,有郁结,你自己觉得是不是这样?
我:的确是这样。
曾师:那你说说具体症状
我:我有心思,经常失眠,想事情,甚至整晚上睡不着。
曾师:(压低了声音,似乎我有何种隐情)是不是耍了个女朋友,吹了(四川人把搞对象讲成耍个女朋友)
我:不是的
曾师:那你认为是啥子原因,方便说说不?
我:我久慕火神一派,而得知曾师是这一脉后劲中之佼佼者,在成都读书三年,或许我对于这个地方而言只是匆匆之一过客,但得遇高人,切不可交臂而失之,虽不奢望曾师的倾囊相赠,能得高人些许提点也心满意足了,不知曾师是否应允我侍诊于侧?
曾师:(沉默足有两分钟)用手指我,你龟儿子实在太聪明了,花个挂号费就拜了个师父。好,现在就坐我跟前,与我抄方应诊。我虽应允,但需考察你一月,一个月考察结束后,你合格继续留下,不合格请走人。
一个月考察期很快就过去了,曾师认为我合格。自此,我除上课、实习、做实验之外,凡有曾师在北巷子与抚琴路之坐诊,必一刻不落下,跟师应诊两年又三个月。那么曾师是如何考察的呢?我这里举几个例子以说明之。例1,曾师开处方的时候,认为是心阳虚需开桂枝甘草汤,要求背诵论中原文,说明药物剂量比例,仲景创方思想等。例2,指定某些病人,让学生先诊治,看遣方用药是否规范,说明脉象,如该病人为滑脉,那么要求脱口而出滑脉的脉诀;要求背出方剂的方歌及原汤头中的剂量配伍比例。如开肾气丸,要求背出“金匮肾气丸、地八山山四、丹茯泽泻三,肉桂附子一”这样的方歌。是否遵循中医基本理论,进而用内经、伤寒等经典原文作答,学必有所遵。例3,逐条注解伤寒论原文,尤其是有汤证的原文,参合各家注解,写出自己心得体会。在两年多的临证实践中,师生朝夕相聚,互相探讨发明,印证经典,体悟经典,收获颇丰。这里举两个曾师临证实践的例子,以阐明辨证及遣方用药的思路。
案一,大剂桂枝汤治疗臀部冰凉案
某女,43岁,四川大学教师。自述臀部冰凉十余年,坐久了容易臀下出冷汗,诊脉沉弦,舌质淡而边尖微红,带下清稀。曾师先要求我诊治。
我思考再三,认为真武、肾着二汤较为合辙。舌质淡边尖微红,不正是阳虚而虚阳浮越之处阳气相对有余之明征。曾师诊毕,什么都没有说,开了四剂大剂量的桂枝汤,其中桂枝、芍药用量均为五百克。这么大剂量我不曾见过,未免也太刀沉力猛了?曾师说回去体悟,自己找答案,下次病人复诊时再说。二次复诊,病人述及服药期间,臀部出冷汗比原来多,虽出冷汗多,但臀部冰凉感比以前明显好转。身体困乏,最为主要的是,身体温和而舒适,就像被太阳照耀的那样暖和舒服。二诊续用原方,但桂芍剂量降至各三百克。三诊时,教师的病况已去十之八九,继续二诊的处方四剂善后。后来病人引领其家人亲友来看病,叙述臀部冰凉完全消除。病人的病是治好了,曾师的处方可谓惊世骇俗的。可唯一遗憾的是,我心中的几个疑问至今没有解除。这几个疑问是:第一为何不用真武汤、肾着汤之类的处方?
第二,桂枝汤为何用那么大的剂量,其应用指征在何处?
第三,为何病人服用如此大剂量的桂枝汤却不出现“上火”的一些情况?
时至今日,我都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当时曾师也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要我牢记清代医家俞应震的一首诗“一点真阳寄坎宫,固根需用味甘温,甘温有益寒无补,堪笑庸医错用功。”认真从中体悟深意。
案二,重用养血药治疗五更泄
某女,48岁,自由职业者。患者五更泻三年余,四处求治。自述服用附片不下一箩筐,这个病还是照旧发作。晨起即泄,泄泻少则二三次,多则五六次不等,深以为苦。病人自己都能数起自己吃过的方子,如四神丸、香砂养胃丸、四逆理中汤、半夏泻心汤、乌梅丸等温补或寒温并用的方子,间或有好转,也无济于事,终归病情如故。求诊曾师时,脉沉,舌质淡。病人还说“曾医生,很多人向我推荐您,说您是我们成都的火神爷,肯定能治好我的寒性拉水病。”曾师诊毕,开出大剂四物汤加柴胡、茯苓,其中当归用量为八十克。这一次,我确定是跟不上老师的思路了。急问老师遣方用药思路。曾师:“不急嘛,吃段时间,看看效果再说。”这个病人依从性好,前后共吃药四十余付,病始告痊。在病人诊治过程中,曾师始终不作答我的疑问。病人在最后求治而终告痊愈后,一次喝茶闲谈中,我再次提出心中的困惑时,曾师同我讲,在很多年前,曾师看到陈达夫老先生这样遣方用药,可当时陈老也没有回答曾师的疑问,经过这许多年的临证实践,曾师悟通了其中的道理:“还不就是肝的特性的体现嘛,肝为刚脏,体阴而用阳。”我也似有所悟……
我于2006年6月从成都中医药大学毕业,同年7月在山西大同大学中医系任教,主讲?伤寒论?。分别三年后,曾师于2009年11月7日逝世。曾师逝世的消息传来,我刚下课,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很久都无法回过神来,脑海中总是浮现着师生相识一场的点点滴滴,一幕接着一幕,我的眼泪忍不住的滚落出眼眶,任其顺着脸颊往下流……
在我于成都完成学业即将毕业之际,邀请曾师合影留念。曾师没有与我合影,曾师的话语至今犹在耳边。曾师:“留什么念,合什么影,记忆与怀念是完整的连续不断的,是不可割裂开的,为什么非要定格在某个特定时刻呢?张仲景与他老师留过影吗?孔夫子与他学生留过影吗?你是我钟意的弟子,在我心中是承认你是我的弟子的,非要一些形式的东西干什么?”曾师的话深深藏在我的心中。的确,对于中医的传承,绝非开个会、举行个仪式这样的简单,相反的,信念的传承尤应深扎根于师生彼此内心。工作之后,有次读到一本佛学书籍,恍然有悟,曾师的话语所要表达者或许就是佛家所说的“实相本身”吧。
斯人已逝,留给我的是无尽的念想。曾师淡泊名利,一生中最高职称仅是个副教授。在校期间,我整理的曾师的部分医案,发表于?中医杂志?者,后又收入导师杨殿兴教授主编的?四川名医经方实验录?一书中。之所以写了这些个文章发表于杂志,其初衷无他,一者勿使恩师之宝贵临证经验免随时间流逝而湮没;二者,也不希望曾辅民先生在百年之后,做一个寂寂无名的“墓碑医”。曾师的一言一行,音容笑貌总时不时浮现在我眼前,仁人之言,其利博哉。前辈们、长辈们教导的话语激励我们后辈们、小辈们不断前进。踏踏实实走好我们自己的中医路。中医路上,且学且修;师友提携,恩德如海。
深情怀念恩师曾辅民先生!
感谢恩师郝印卿先生的悉心指点!
感恩我们的师长前辈们!
【参考文献】
1. 清·郑钦安.医理真传.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3。
2. 陈亦人.伤寒论求是.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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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程门雪.金匮篇解.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2.
11. 吴棹仙. 吴棹仙医学精义.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13.
12. 袁家玑等.医林拔萃—贵州名老中医学术思想.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5.
作者简介:贺千里﹙1980-- ﹚,男,山西应县人。现任教于山西大同大学中医药健康服务学院,主讲《伤寒论》。E—mail: heqianli4@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