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发现】向家舟 ‖ 寻寻觅觅挂榜岩 / 开普饭

△明弘治九年《夷陵州志》

五百年前，长阳县城周边，已有一处名为挂榜岩（又名挂榜山、挂榜崖）的名胜。明弘治《夷陵州志》称：“挂榜山在〔长阳〕县东一十里。高出一峰，石色青白相间，仿佛字画，屹临河畔，若悬榜状，故名。”这是有关挂榜岩最早的记载。其后的明、清、民国地方志，也都记载了挂榜岩（崖），除了距离县城远近叙述不尽相同外，对其面貌描绘如出一辙。

明代正德年间，浙江兰溪人赵祥担任长阳知县长达十年之久，旧志称其“勤政爱民，四境和洽，百废俱举”，为当时长阳名宦。他在长阳任职期间，就曾在游览挂榜岩之后，写下了《挂榜崖》一诗。诗云：“天门曾放黄金榜，石壁应题挂榜崖。造化欲张科甲样，春秋常试墨花开。坐看龙虎追唐上，会见麟凰出楚来。分付山神呵护在，待镌诸子大名魁。”借情抒情，寄托了一代父母官对长阳学子的期盼之情。

以上信息都充分说明：挂榜岩是长阳历史上客观存在的一处自然人文景观。然而，在1949年以后，挂榜岩却突然消失于官方的记载和长阳人的记忆中。1982年成书的《长阳县地名志》上，没有关于挂榜岩的只言片语。笔者曾访问过许多上了年纪、世居县城及周边的老人，也都不清楚有这样一处山崖存在。挂榜岩是否还在？还是随着建国以后的交通建设、城市建设而不存？带着这些疑问，笔者在过去的一年里，曾循着历代地方文献记录的线索，在县城周边多次探访，试图寻回这处失落的景观。

关于挂榜岩的位置，不同时期的地方志存在不同的说法。一种普遍的说法是在县东。如弘治《夷陵州志》、嘉靖《湖广图经志书》、嘉靖《荆州府志》、万历《湖广总志》、康熙《湖广通志》、雍正《湖广通志》等明代及清代早期的地方志，均言“在长阳县东十里”。而康熙《大清一统志》（始纂于康熙朝，刊成于乾隆朝），又言在长阳县东八里，这一记载后为乾隆、嘉庆两个版本《大清一统志》沿用，嘉庆、宣统两个版本《湖北通志》引用。至于乾隆《长阳县志》，则言在在县东二里。另一种说法是在县北，多见于晚清至民国时期的地方志。如同治《长阳县志》言“挂榜岩在县北三里”。其后的民国《长阳县志稿》亦相沿了此种观点。而光绪《湖北舆地记》则言“挂榜岩，南距县城四里”。综观上述文献，两种方位、四种里程，貌似聚讼纷纭，各执一词，使读者“找不着北”。其实不然。

众所周知：无论什么时代的旧志，在记载山川、建筑时，总会以县城或某一城门为起点计算距离。但就长阳而言，也有几个需要注意的现象。第一，县城的范围不是固定的。根据历史文献记载，历史上长阳县城一如当今，曾几经扩建。特别是明代时，城池还时有时废。所以，不同的历史时期县城的范围、城门的位置并非固定不变，在修志时也未必都以城门为参照。由于不同版本的旧志在叙述“挂榜岩”等事物时所取参考起点存在差异，因此对方位、距离有不同的说法是正常的。第二，在参照起点相同的情况下，道路条件的改善也会造成距离的变化。就长阳明清古城东门而言，由东门往东，历来有一条通往宜都县的官道。根据文献记载，历史上在这条官道上曾陆续建起一些桥梁，并不时有官方及民间维修路面。道路的拉直和趋于平坦，都可以使由县城到达某一目的地的距离缩短。第三，中国多数旧志往往多喜引用前言、缺乏实证精神，这就造成许多记载历数百年乃至数千年而不改、将前贤观点“照单全收”的事实。长阳清代前期以前的志书也不例外。因此，我们大可不必为上述不同说法而困惑。

所幸，关于挂榜岩的位置，历代旧志还提供了一个参照物，那就是文笔峰。明嘉靖《湖广图经志书》中说：“文笔峰，在挂榜崖之侧。”清嘉庆《湖北通志》也说：“挂榜岩，石色青白相间，仿佛字画，傍有文笔峰。”这些文字都说明：挂榜岩在文笔峰的周边。那么，文笔峰又在哪里呢？

△同治《长阳县志》中的《城池图》上，绘有凤凰山（今鸡公山）及九峰（文笔峰或文笔九峰，今九峰山）

其实，文笔峰即九峰山。明代南京户部主事李爵撰写的《建观音阁记》首段首句，即言观音阁所在的白鹤岩，是由文笔峰发脉来而的：“县治东郊外三里许，横岭重叠，势若奔骥，自文笔峰迤逦而下，直驻江皋。”文中的文笔峰，正是莲子山西南山腰并立的九个山头——九峰山。在其后的康熙《长阳县志》“山川”篇中，首次出现了“文笔九峰”的说法，也就是将明代地方志中语焉不详的“文笔峰”加以明确，即：文笔即九峰。乾隆及以后的长阳旧志，在形容文笔峰时也说：“九峰参差，环拱县城”。所以，文笔峰即九峰山无疑。

九峰山，位于长阳县城龙舟坪镇龙舟坪村中部，由莲子山西南山腰并立的九个山头组成，海拔170米。可见，九峰是这座山的本名，而文峰乃是人为赋予的别名。

△位于长阳县城江南的纱帽山（向家舟摄）

那么，九峰山又缘何被古人称为“文笔峰”或“文笔九峰”呢？这是缘于：古人进行建筑选址，往往追求上佳风水。据地方志记载：明清时期，长阳县儒学（学宫）选址屡经变迁，或近于江（清江），或达于岭（岭指凤栖山，即今黄龙岗）。但无论建在哪里，无论是庙（文庙，又称孔庙）学合一，还是庙学分离，学宫始终以九峰山为靠山，以纱帽山为案山。这是因为，在长阳县城周边，只有形似乌纱帽的纱帽山以及形似笔架的九峰山才能组成“完美拍档”，成为文教类建筑的上风上水。也正因如此，人们从那时起便更愿意将“九峰山”称为“文笔峰”，加上寓意“博取功名、加官进爵”的“纱帽山”，希望带给学子一种心理暗示，从而给长阳的教育事业带来好运。清代长阳县城内的九峰书院，虽以九峰命名，但其实也暗含了“文峰”之义。总之，在旧日的长阳，无论是官方和民间，都喜欢以文笔峰代指九峰山，主要是基于文运昌盛的愿景，相信地灵则人杰。

△鸡公山（凤凰山）与九峰山（文笔峰）（向家舟摄于清江瑞景小区楼顶）

查阅字典可知：侧，在汉语中的意思是“旁边”。而傍，则是“靠近”“临近”之意。既然文笔峰即九峰山，而挂榜崖又在文笔峰之侧、傍文笔峰，那么挂榜岩应该是紧靠九峰山的一座高崖。

△云海中的鸡公山（凤凰山）与九峰山（文笔峰）（向家舟摄于将军山顶）

作为莲子山西南部支山，九峰山西起今白三公路边的枇杷溪口东侧，东约至鸣凤隧道一带。站在县城江南金子山坳口或将军山顶向东北方望去，九峰叠出、连绵起伏，确有拱卫县城的雄伟气象。其东侧与莲子山主体相接；由此再向东，莲子山东部与石桥山西部隔傅难溪（古名“釜濑溪”）左右呼应。据笔者观察，这一带并无山崖，除了一些三角形山头外，多为坡地与深沟。

△鸡公山东侧、枇杷溪口西侧，有一座疑似挂榜岩的山峰。（向家舟摄）

然而在紧邻九峰山的枇杷溪口西侧，今被称为“鸡公山”的东侧，却恰恰屹立着一座高峰。它壁立千仞，直插天际，俯视县城及清江，且所在山头整体比九峰山略高，气势壮观。遥望峰右，可见一堵削壁，虽大部已被树木遮挡，但隐约可见：自上而下，石色黑白错布，犹如一行行字书。此景，倒是与古代地方志中所言“高出一峰，石色青白相间，仿佛字画，屹临河畔，若悬榜状”之语颇有几分相合。

△鸡公山（凤凰山）、九峰山（文笔峰）拱卫下的湖北长阳县城。（向家舟摄）

清光绪《湖北舆地记》认为：挂榜岩为凤皇〔山〕南偏东支山，而凤皇山则系咬菜岩（应为咬草岩）发脉而来。“咬菜岩之东南支，曰尖峰头，有白石溪水出焉；又西南，曰赤岩；又南偏东，曰凤皇山，分二支。凤皇山西南支，为土地岭。凤皇南偏东支，曰挂榜岩，南距县城四里；又东南至白石铺，为白石溪水入清江处。”明嘉靖《荆州府志》中又提到：“长阳前后有东峰、凤凰诸山，壁立环绕，四面阻塞。西则施州、建始诸水奔流赴壑，会为清江，东出大河；而县治中域焉。诚天然之城堑也。”可见：明清时的凤凰山（或凤皇山，凰、皇字义相通），就是如今长阳县城城北的鸡公山。所以，挂榜岩即今鸡公山的偏东支山。而笔者上述山峰的地理位置，与这一线索是非常契合的。顺便提一点：今日被称为凤凰山（城西清江大桥北端）的小山包，古名实为“凤凰台”，乃明清长阳八景之一“凤台秋月”所在地，并非古凤凰山。

△燕子岩（向家舟摄）

此外，枇杷溪西侧的这一山峰与清代长阳古城的步行距离，与晚清同治《长阳县志》所言“挂榜岩在县北三里”或光绪《湖北舆地记》中说言“南距县城四里”，无论在方向上还是距离上，都是极其吻合的。今天，我们从清末民国的长阳旧城东门处（黄龙路与龙舟大道交汇处）出发，向东沿着龙舟大道到湖口，再由秋潭路、九峰桥路北行，最后西折白三公路，步行到达旧城东北方向的枇杷溪，路程刚好是2.1公里。另据笔者所知：同治《长阳县志》总纂谭大勋是一位治学严谨的大师，曾培育了像晚清中国著名金石学家、地理学家杨守敬这样的优秀学生。而光绪《湖北舆地记》又是“洋务运动”期间，湖北官方借鉴西方测绘科学，组织系统调查后形成的一部地理志书。因此，上述二志关于挂榜岩的大概位置，应该是基于时代、调查而作出的最新、最准结论。

△昌贵岩（局部）（向家舟摄）

当然，除了鸡公山东侧这处山岩外，在长阳主城区龙舟坪北、东郊，甚至县城清江南岸边，还分布着若干处形似“挂榜”或“青白相间”，疑似“挂榜岩”的山岩。比如：鸡公山南麓正对面、后山加油站后的燕子岩，观音阁所在的白鹤岩，清江南岸何家坪村的昌贵岩等等，但它们的地理位置，或不符合古人关于文笔峰（九峰山）之侧的描述，或不符合“屹临河畔”的雄浑气势。而在此岩北侧，竟还有一道同属于鸡公山东的岩壁，但其所在山峰较矮，且低于九峰山，并不符合“高出一峰”的情形，由于深居溪涧，也难以形成构成“屹临”清江之势。

△长阳县城清江南岸的白马口、瓜子岭（向家舟摄）

综上，笔者初步判断：明清时期长阳名胜挂榜岩，是位于今鸡公山东侧、白三公路北侧，可在枇杷溪口向西北方向仰望到的这座奇峰。

除了明代长阳知县赵祥以外，清代长阳诗人官必宦的一首题为《挂榜岩》长诗，更是把挂榜岩的美丽与神秘抒写地淋漓尽致，充满了浪漫主义情怀。而诗中关于挂榜岩地理位置，虽只言片语，但似乎隐约映证了笔者关于挂榜岩本体的判断。其诗曰：

九峰日射云锦张，奇石飞挂文峰傍。苔藓剥蚀字无迹，不识阿谁名姓香。峭壁凌虚不可上，琼林桂苑开惝恍。人间碑碣犹摩挲，况复天上黄金榜。鬼斧神斤劈何年，龙盘虎踞相钩联。千佛名经无乃是，五色分行谁雕镌。马鹿池边云霭霭，枇杷溪横如玉带。自是天然画图开，非关丹青手笔绘。三百英雄步青云，摩岩勒石疑铭勋。欲寻丹梯渺何许，此中恍惚霓裳闻。佷山苍苍西北来，丹水涓涓浸其湄。无由下马卧石侧，此碑或是碧落碑。层峦叠嶂势欲飞，清泉涧底鱼儿肥。胜地遨游不忍去，晚霞落日送将归。

赵祥是明代长阳五位最有作为的知县之一。他从富甲天下、文化昌盛的浙江，来到落后的山区小县长阳，从正德五年（1510年）到十五年，一干就是十年。在任期间，他不甘消沉，不急调离，俯首甘为孺子牛，为长阳做了很多打基础、管长远的实事、好事。根据明代地方志记载，他在任期间，重修县治（县衙）、儒学、公馆、城隍庙；新建官仓；新开仁厚街，极大提升了长阳的城市建设、公共服务、教育设施。也难怪明代方志将其作为“名宦”记载。赵祥的《挂榜崖》一诗，是他寄情山水、厚爱长阳的明证。因此，笔者找寻挂榜岩，并非无事可做，亦不是炒作文化旅游，实乃追寻先贤遗踪、梳理地方文脉而已。至于笔者的判断是否准确，还有赖于读者的鉴定、指正。只愿“消失”已久的挂榜岩，能早日重回世人的视线，也愿挂榜岩背后的故事，能长久地成为长阳人和为官长阳者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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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家舟 ‖ 李陈二文指瑕兼论“铁木真后代李氏之谜”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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