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学作品的语言问题
关于文学作品的语言问题
《四川文学》的编辑杨易唯老师特意提到她在审稿时发现的“语言问题”,她说最大的问题竟然是投稿邮箱的小说语言缺乏一种表现力,写作者普遍没有形成自己的语言风格,缺乏个性化的语言烙印。
她在聊到“从人物出发来写语言”时,和谢有顺老师提到的“贴着语言写”,有了一种内在的共鸣。作为资深编辑、文学大家,他们都一致承认语言的重要性,对于一篇文学作品的成败,不言而喻。
不知大家有没有这种印象,在读一些不太成熟的文学作品时,比如中长篇小说吧,里面出现了无数人物,但读者读着读着,竟然会感觉“傻傻分不清楚”。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作者在写作时,赋予文中不同对象的语言竟然惊人的一致——全都是从作者出发,千人开口,犹如作者一个说话,这样的小说,读后是很难为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
还有一些作者不但喜欢让笔下人物“代自己发言”,更是偏爱“话剧腔”。什么叫“话剧腔”呢?就是人物的语言其实更切合舞台表演,配合夸张的形体动作,能达到一种完美的演出效果。放在现实中,却是“过了火”。
我曾遇过一个台湾老人,他说自己曾经是琼瑶剧的副导演,问过我一个问题:你怎么看待琼瑶剧的台词?不待我回答,老人直接抛出答案:当时我们在导戏时,直接对演员说,你不要采用生活中的语言来念台词,而是要将情感放大十倍,夸张十倍来念台词!
在爱恨纠葛的琼瑶剧中,看以马景涛为代表的咆哮帝以夸张语言表演恩怨情爱,仿佛更让观众看得过瘾,哭笑也被放大数倍。
但若在文学作品中还秉承“琼瑶剧”传统,那就有些令人哭笑不得了——即使琼瑶本人的小说,和影视剧比起来,其实也更内敛含蓄。
有些写作者并不把语言当回事,他们追求情节的跌宕起伏曲折离奇,却忘记了作为故事的“载体”,语言十分重要。
谢有顺老师提到了有些约定俗成的规范,但也许并不是每一个写作者都注意到这一点:比如上下两句都采用同样的词,这便是写作中的破绽。
打个比喻,作者想夸一个姑娘漂亮,这句用了“她艳如春花”;下句依旧是“她笑起来像是春花开放”。这种语言的重复性使用,会让读者产生不耐烦的情绪,此乃写作中的小小忌讳。
所以负责任的作家在一遍又一遍修改稿件时,有时会专门去“检索”自己会不会无意间犯了这个低级错误。
还有前面提过的,有些作者习惯了说“套话”,未过脑子,已经能行诸于文字,并且偏爱运用成语。哪知成语运用太稠密,很可能使文章堆砌僵化、腐朽的信息。
其实,越是朴实的、不着痕迹的语言越有力量。比如沈从文的小说,看似淡而无痕,其实回味无穷。
还有老舍的京味小说,老舍在语言方面的求索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他改自己一篇三千字的文章,可以反反复复改很久。就是在语言上着力,努力不说一句废话,不用一个多余的字,在简练的同时,达到一种大美境界。
作家阎连科曾表达过看似几分极端的理念,他说其实作家面对每一个故事,都有一套最恰当的语言与之配合,其他别的语言,均不是“最佳”。若作者有幸找到了“最好的语言”,他的写作会变得非常顺遂、成功。
于是,我们看到一些优秀的作家,他们不但在题材上不断创新,在语言表达上也注意不要“复制自己”。
真正好的语言,不但是作品的“肌肤”,甚至还直接参与到了情节发展之中。
比如《百年孤独》的开头:“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 · 布恩地亚上校将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下午。”
这看似一句普通的话,不晦涩,不深奥。但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中,却有着时间节点的几个飞速转换:许多年之后、将、那个下午。时间维度被拉伸到一种意想不到的深广。
而“带他去见识冰块”,语言之中充满了动态之美,将静态的“冰块”以“去见识”的方式变得灵动起来。语言在马尔克斯笔下,不再仅仅是情节的“外衣”,它以独特的方式,参与到了故事发展变化之中。
刚刚咱们聊到的语言问题主要针对于小说,那么,若文学体裁换成散文或诗歌呢?语言更是写作中无法回避的问题。
为什么现在很多诗歌一读就让人觉得落了窠臼,毫无新意?其实还是要从语言根源找原因。
比如说在古诗词里,“月亮”代表团圆,这已成为大家约定俗成的用法,而且条件反射般,只要一说到“月亮”,马上联想到“人月两团圆”。
但这样的词,到了新诗,却变成了“死词”。现代诗的词汇理应是一次性的,如果诗人反复使用那些约定俗成的、已经有了鲜明烙印的“旧词”,就会使得语言大大扣分,并使得诗歌丧失它应有的复杂性和艺术性。
散文创作中,语言僵化的问题,仍是困缚大家的元凶。那些固化的语言,根本无法调动读者充沛的阅读感情,甚至遮蔽作者思想的闪光点,让大家因语言而退避三尺,终究无法走进作者内心,与作者来一次坦诚无隙的精神交流——要知道,咱们交流,同样需依靠语言这个载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