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风景丨武昌沙湖的荷与船

2018年，在昙华林校区美术馆举办的“期颐艺境.德承百年：湖北美术学院世纪艺术家馆藏精品展”上，一件取名为《沙湖小景》的水彩画作品，引起许多小清新（注）的驻足。

《沙湖小景》（水彩画· 1978年）阮璞

原因是画面太清新了：清澈的湖面上飘着几片清丽的白帆，清爽的天空几乎是透明的，水天交界处的一溜山峰是清黛色的；近处清幽的荷叶丛中，还点缀着一朵朵清香的荷花。

如此清新脱俗的风景使她们产生了疑惑，似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讥讥喳喳地问道：哇噻，这么清新！难道是一个假沙湖吗？

然鹅，答案是正宗的武昌沙湖，如假包换。

沙湖公园景色之一

而且我还敢打赌，这张画绝对是沙湖真实的写照，因彼时画家所任教的湖北美术学院（简称湖北美院），距离沙湖很近。

他的名字叫阮璞，1918年出生于湖北红安。1936毕业于武昌艺专高中部；1939年毕业于国立艺专；尔后在四川省立艺专、武昌艺专任教；1949年后历任华中师范学院副教授和湖北美术学院教授。

约1910年代，从汉阳龟山上眺望武昌，箭头所指处为沙湖。（图片出自7788.com）

说到沙湖，恐怕很多本地人也不太熟悉，它的存在感很弱。

武汉三镇位于长江中游的一个低洼地带，历史上由于江水反复的改道与泛滥，在星罗棋布的山坡之间，形成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水凼子。

因而，武昌城历史上便有“九湖十三山”的说法，但“九湖”仅仅指的是城里的小水凼子，并未包含城外的湖泊，诸如沙湖、南湖和东湖…等等。

1912年的武昌地图，红圈内为沙湖。（取自《武汉历史地图集》）

1914年的武昌小东门，箭头所指处为螃蟹岬。（菲德克-克拉普摄）

沙湖得名，大约是水中含沙量高的原因，应该与长江不无关系。从老地图上看，百年前的湖水由白洋桥（位于青山区）一直延伸到螃蟹岬和积玉桥脚下，面积非常广阔。

至于后面的二个地名，看官们还可以望文生义。

螃蟹岬是濒临湖边一个蟹钳形小山包，经常有螃蟹爬上岸来；积玉桥原为一座跨度约一丈多的石桥，因桥孔下的鲫鱼特别多，古时叫做“鲫鱼桥”。

提到古时，倘若与杭州的西湖相比，沙湖和东湖、南湖…等武汉所有的湖泊一样，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历史文化底蕴。找来找去，找到一个叫“琴园”的故事可以一传。

任桐

“琴园”的主人叫任桐（1868-1932），浙江永嘉人，自号“沙湖居士”。

他自幼酷爱琴棋书画，尤喜山水园林。曾为候任的武昌道台，辛亥革命后任职于商埠局并筹办盐业公司。

“盐业公司”是他履历中的关键词，历来从事食盐专营生意的都是红顶商人。他退休后斥巨资在沙湖边建了一座私家园林，就是“琴园”。

仼桐所著的《园林春色》一书中自绘的“琴园”风景之一。（图片出自7788.com）

据说，造景仿照了《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园中还修建了“乐乐厅”等楼台亭榭，为汉上文人骚客们的流连之地。康有为曾手动点赞曰：“琴谱茶经，轮换风雅；园林池月，悟彻禅机”。

但为何被我说成是传呢？因这个地方早已神龙不见踪迹，目前仅有一条出自于“琴园”讹音的秦园路，其余的都是沙湖上的“传说”。

1930年的武昌地图，箭头所指处为沙湖上的粤汉铁路线。（取自《武汉历史地图集》）

《小东门铁路桥》（油画·1957年）钱延康（作者时为湖北艺术学院教师）

1918年，粤汉铁路修建武昌通湘门至徐家棚的路段，将沙湖一分为二，分别称作“内沙湖”和“外沙湖”；约1927年武昌古城墙拆除后筑造的“中山路”，又把“内沙湖”填平了一大块。

钱延昌的油画写生《小东门铁路桥》，生动真实地描绘了粤汉铁路线经过小东门的情形。

画面中，一列冒着白烟的火车隆隆作响地驶在路基上，远处的沙湖、右上方的何家垅山坡以及铁路外侧的湿地、田野都清晰可见。

沙湖公园景色之二

1982年，我来湖北美院的教书时候，从学校所在地的昙华林去沙湖，仍然只有几步之遥。并非像今天这样，还需驾车前往。

由于路近的缘故，师生们与沙湖的互动交流很密切。闲着蛋疼时，不但能够跑到湖边摸鱼捉蟹、观鸟发呆，还可以画画写生。

沙湖公园的荷花（图片出自Uncolour）

那会儿的沙湖，水草茂盛、波光潋滟，各式各色的水鸟在湖面上漫天飞舞。我仅认得野鸭、秋雁和白鹭几种，当然鸟儿们也不会搭理我。

实际上，沙湖因其北靠长江，与武昌城山的距离比较远，风景显得有些单调乏味。依稀记得站在铁道线上，只能见得到何家垅和大、小洪山。

倘若您偏要问我，彼时的沙湖究竟有什么可画的？我觉的除了水鸟之外，就是荷与船了。

《武昌沙湖》（水彩画·1956年） 严云开（作者时为中南美专附中学生）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尽管宋人杨万里的诗句是描写杭州西湖的，但我觉得沙湖一点儿也不输于西湖。因武昌自古至今就是一个鱼米之乡，荷叶、莲花的美貌，绝对是老子天下第一。

严云开的水彩写生《沙湖风光》，前景就是一大片旺盛的荷丛，白色的花朵点缀在墨绿的荷叶里，碧盘滚珠、生机盎然。

远景中，武汉市第六棉纺厂（原武昌第一纱厂）高大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与水波荡漾的湖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正是那个革命与建设时代的城郊结合部典型的景观。

沙湖公园景色之三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唐人张继的著名诗句，描写了枫桥夜泊的情景，恰好也成为古代沙湖的真实写照。明洪武年间至清末民初，沙湖一直与长江和东湖相连，成为运输农产品的水上通道。

积玉桥曾经有一个热闹非凡的船埠头，小东门的城墙下还辟有水门，以方便小船进出城内外。各类船只除了上下货物之外，还常常到沙湖里避风过夜。

上世纪50-80年代的沙湖，尽管舳舻千里、帆樯林立的景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还有不少的渔船和郊区农民的小船在湖上来往穿梭。

《沙湖黄昏》（油画·1962年》尚扬

尚扬的油画作品《沙湖黄昏》，画面上是几只静静地停靠在湖汊里的小船，在夕阳余晖的沐浴下显得十分寂寞，给人带来了一种淡淡的忧愁。

尚扬是重庆开县人，1942年出生于湖北。1960年毕业于湖北艺术学院美术系；1981年毕业于本院油画研生班；历任湖北美术学院教授、副院长；现为首都师范大学的教授。

这幅画是他在本科期间的写生。他善于利用平凡的景观表达内心深处独特的情感，作品不仅充满着丰富的诗意，还揭示了时光流逝、沧海桑田的历史变迁。

沙湖公园景色之四

如今的沙湖，荷花依旧绽放，但再也看不到白帆点点的样子。

画家们写生作品中的荷与船，已成为一道逝去的风景线。

注：小清新，指的是那些喜爱清新、唯美的艺术作品，崇尚自然、朴实和超脱的生活方式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