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背--怀念父亲

我从童年的方向 看到的永远是你的背影 沿着通向君主的道路 你放牧乌云和羊群 雄辩的风带来洪水 胡同的逻辑深入人心 你召唤我成为儿子 我追随你成为父亲

——北岛《给父亲》

搓背--怀念父亲

▷菩提之恶花

再过几日就是父亲的祭日了，想着能写上数言，以表达思念之情，却又思绪万千，不能自已。

晚饭后去洗澡的时候，忽而想起陪父亲洗澡的事来。小时候去的最多的是大众浴池。常常在星期天的上午，父亲买过牌子，那种刻上或者烙印“甲等”、“乙等”、“丙等”之类字样的竹牌，我们便坐在水气汗臭味交融的长条木凳，慢慢地等待着。

当时节省的缘故大多选择的是“乙等”，过去人把洗澡算作一次释放松弛，所以有时我竟然睡着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被父亲牵着进入满是不经意裸体的店堂，还是悚然一惊，困意全无。

洗澡的时候，不情愿地被父亲撵入大池泡着，具体情形都若隐若显了，只记得父亲仔细地给我搓着背，随着手轻柔地抹上肥皂，还有洗头时快速冲掉肥皂泡，不慎皂液渗进眼里，我就是一串哭叫。

上初中的时候就很少和父亲一起去浴池洗澡了，即便偶尔同去，也不让父亲给我搓背，不知觉地离父亲远远地，从没想起给父亲搓搓背。至多是帮父亲背上涂涂肥皂，这也是在父亲的强烈要求下，作为交换，给我后背涂抹肥皂的一种借口而已。

八十年代末离家不远处新开张了浴池，父亲嫌贵仍去大众浴池洗澡。只有一次例外，常年在船舶上工作的父亲，腰浸风寒疼得比较厉害，想想若是在浴池的热水里烫烫或许舒服些。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正午，我陪父亲破例去了门口那家稍贵的浴池。在大池里泡了没多久，父亲显得有些疲惫，他无可奈何地对我苦笑一下，腰疼倒是减轻了不少。

之后，我轻轻地替父亲搓着背，他意想不到的安静，没有推让，从背后看，才四十六岁的父亲苍老了许多，那个我曾经趴上去无数次的脊背有些松弛。我的手缓慢地挪移着，父亲还不时用余光指挥我如何搓的干净而又不至于碰疼皮肤，那一瞬，忽然明白父亲平时为我搓背的小心。

洗澡后的数天，腰疼愈加厉害的父亲住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再也没有机会洗澡...在我不断祈祷自责懊悔的心情里，父亲泊向了遥远的世界，像他呆过大半时间的船舶，迷失了...那次搓背是我第一次给父亲搓背，也是最后一次...

总是难以忘记那个阳光灿烂的正午，父亲浮在若隐若显雾气里的笑容，有点累，有点乏，接着就消逝不见了。

----初稿于1995年春节前夕，改于2016年6月19日正午

【油画：何多苓】

【菩提之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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