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赵少斌：局长的扶贫户 / 开普饭

[嘉年华ing]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嘉年华，

那些时光，

或明媚,或难忘，或记录,或张扬，

只要你觉得好，

便是最好的年华，亦是最美的时光！

局长的扶贫户

　文 | 赵少斌　

　　根据县上统一安排，金疙瘩洼村采取“五加二”、“白加黑”扶贫模式，小王已连续四个双休日都没休息，在村加班加点按户档案新模板，完善更改贫困户档案。

　　小王入户了解贫困户收入，进行收入核算，反复更改细化贫困户“两不愁三保障”达标及政策享受清单，送镇审核、县审核，进行塑封。然后，与贫困户精准帮扶纪实资料薄，贫困户安全住房、饮水及教育、医疗保障四个达标认定单装入上头统一下发的蓝色文件袋，放贫困户安全住房醒目位置。

　　在单位，小王是个笔杆子，担任一把手局长秘书，工作认真，样样在行，局长也器重。单位选派驻村人员，局长有意点将小王，说道：“我们要将钢使在刀刃上，中央至地方这么重视扶贫工作，若不选派强手、硬手去，工作搞不上去，就给上面交不了差，给单位脸上抹了黑，也就是我们领导政治站位不高啊！”

　　与金疙瘩洼村开展结对帮扶，局长也不例外，他在要求别人同时，以身作则，严格要求自己，主动挑选了金疙瘩洼村路途最为偏僻，家庭较为困难的高坡岭三户贫困户万心老汉、犬娃、二牛作为自己的帮扶对象。

　　平常，单位业务工作繁忙，但周二“扶贫日”这天，局长都要腾出时间，去金疙瘩洼村，要么根据上面临时要求，进村入户，开展帮扶工作。了解贫困户家庭状况，给贫困户宣讲政策，不时还给贫困户送去衣物等生活用品。

　　入户结束，在贫困户精准帮扶纪实资料薄里签上自己姓名，让贫困户在签名栏签字按手印。所有细节，严按要求，做到一丝不苟，精益求精。陪同局长入户的小王也不失时机，选好角度，给领导与贫困户照相，回去打印装入贫困户档案进行资料留存。

　　局长的第一个扶贫户是万心老汉，他曾张着牙少胡须多的嘴巴与局长说笑：“你们扶贫咋搞得这么复杂！我这一把年纪，一辈子少出山进城，更甭说照相，今次你们扶贫给我照的相拿背篓都背不完，按的手印如杨白劳卖女，都让我记不清有多少次了？”

　　万心老汉，七十四岁，视力二级残疾，独居三间破旧土坯瓦房，房后墙裂缝能伸进手指。屋内锅台土炕连体，中间隔有界墙，界墙留一巴掌大窑窝，窑窝中吊有灯泡，屋子漆黑，进到屋里，只有拉开灰暗灯泡才能看清屋内简陋轮廓。

　　万心老汉年轻时，身强力壮，表现积极，被公社按部队编制，抽调编入工兵连，参加镇旬公路建设爆破任务。一次，他被绳索吊下，在悬崖上排除哑炮，被突然响起的哑炮轰瞎双眼，落下终身视力残疾，一辈子也没讨到老婆。后来，经好心人穿唆，给他从山里过继了干儿子带媳妇娃，因与媳妇过不到一起，便分户另过。

　　开展数据清洗，重新识别贫困户，局长与村干部主张将万心老汉与儿子捆绑识别，人口够五人，只出一万元，就可享受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易地搬迁房，也可解决万心老汉安全住房问题。当时，万心老汉不相信，以为自己耳朵听错，跑村委会，在局长及村干部给万心老汉解释清楚政策后，万心老汉才高兴地说：“这就好！我让儿子与媳妇将钱出了，等我死后，房子就是他们的。”

　　但儿媳妇知道情况，说是国家骗人，不可能。并跑村办公室，一蹦三尺高，拍着桌子与干部嚷：“我宁愿不当贫困户也不与万心老汉住在一起。”最终，万心老汉被独自识别贫困户，易地搬迁房也没享受成。事后，万心老汉儿媳妇见别人真正领到钥匙装修房子，才明白过来，肠子也都悔青了，就唆使万心老汉拄拐杖多次蹲村办公室门口吵嚷着要房子。

　　局长的第二个扶贫户叫犬娃，四十六岁，患轻微脑梗，家有五口人，妻子常年在外务工，三个孩子，大的管两个小的在县城上学。扶贫期间，局长可没少帮衬他，扶贫伊始，还是局长建议帮忙跑手续，犬娃才在自己门前的荒坡林栽木桩，用网子围拢，购买3000只公鸡苗，进行林下肉鸡养殖。当时，村进行产业奖补统计，犬娃因买鸡苗迟，没被统计上，是局长多方奔走，为犬娃争取回五千元产业奖补资金的。平时，犬娃两头忙，既要骑三轮蹦蹦收购麸皮、玉米在家照看鸡场，又要隔三差五跑县城管娃。

　　局长的第三个扶贫户二牛，三十四岁，小两口一个娃，娃在邻村小学念书，局长在单位给二牛媳妇安排了公益岗位。二牛初中毕业，跟人学会针灸按摩，局长在县城瞅好房子，鼓励二牛开个针灸按摩店，二牛思虑再三，觉得费用开销大，害怕开店赔钱，最终去了外地务工，但三天两头回家，没事就坐村口大树下与村里闲人打扑克。

　　省考日期确定，县上颁布迎考“九条铁律”，要求各村开展贫困户“两不愁、三保障”达标及政策享受“十查十补”，再次开展脱贫攻坚查漏补缺“回头望”。

　　会上，镇书记反复强调，金疙瘩洼村扶贫档案做得详尽扎实，上面意向，金疙瘩洼村极有可能被选中作为迎考对象。要求金疙瘩洼村严阵以待，做好迎省考准备。

　　镇书记还多次跑金疙瘩洼村督战指导，要求帮扶干部再次入户，刷新贫困户一折通，仔细核算贫困户收入账。尤其要求2018年度脱贫户在迎考时必须搬进易地搬迁安全住房里。

　　局长包扶的三户贫困户都是2018年度脱贫户。局长心想，自己用真心对待贫困户，扶贫工作内心无愧，工作认真扎实，也能经得起考验。但在这大是大非的节骨眼上，也容不得出现一丁点的疏漏啊！否则，就会前功尽弃，甚至可能上升为政治问题。

　　所以，第二天太阳刚露头，局长就与小王入户了。清晨的金疙瘩洼村，空气清晰，路边地面与落叶覆盖层白霜，在晨光照射下，升腾着雾气。

　　局长与小王收集贫困户一折通，拿信用社刷新打印。详细核对了解贫困户化肥、种子及蔬菜、粮食收支等情况。万心老汉、二牛媳妇在家，没费多大周折，就完成刷新佐证及入户记实核对填写任务。

　　局长再次与小王徒步翻越山梁来到高坡岭最后一户贫困户犬娃的鸡场门前，只见山坡空旷，林子里的公鸡已被售空，犬娃的栅栏木门紧锁，院内落叶被风刮得蜷积，一条黑狗拴门内倾倒木桩上，见人来，夹起尾巴，不停吠叫，脖子铁链不时将食盆撞得叮当响。

　　一周前，小王就拿档案找犬娃签字，刷一折通。犬娃没在，多次打电话，不是不接就是占线忙音，要么呼转至秘书台。

　　今天，小王拿起电话，好不容易拨通，但对方却没好气地说：“你一天没事，倒是给我打啥电话哩？”语气里流露出及不情愿。

　　小王语气委婉地说：“麻烦你回来一趟，将一折通拿到信用社刷新，我们要给你核算佐证收入哩！”

　　犬娃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你们真婆烦！人整天忙得跟啥一样，你今天打电话要这，明天打电话要那，你们在账里能给我算出花来？账能算得让我增加收入吗？”

　　小王再三解释道：“我们是按工作要求办事，一定要做到准确无误，你要多理解啊！”

　　犬娃在电话里说道：“你们该不是研究导弹，错一头发丝，目标就打偏？人在外面正忙哩，你们打电话，不是让签字，就是按指印，要么照相，能起啥子作用？”

　　小王感到不被理解，内心憋屈，提高嗓门道：“你得了恁多实惠，还说这话，你嫌破烦，那你当初就不要争着当贫困户了。”

　　一句话惹恼犬娃，他在电话那头怒吼道：“你有本事，今就给我把这贫困户取掉！我早就不想当了，我还嫌当着麻烦。”说完，小王电话里传来嘟嘟电话挂断的声音。局长与小王一时无语，怔在了犬娃鸡场的木栅栏门前。

　　当初，犬娃、二牛报有易地搬迁房。为迎省考通过，村上将村废弃学校收拾一新，决定将万心老汉及高坡岭5户住房不安全“五保户”进行集中安置，也可解决他们的长期安全住房问题。

　　前几天入户，犬娃将易地搬迁房装修好，正买了家具、被褥铺盖往里搬。二牛装修一半说没钱买水泥，局长给买了二吨水泥送到小区楼下，还借给三千元现金。想着，在搬迁入住方面，这三户都没多大问题。

　　迎检日期剩最后一天时间，局长决定再入一次户。他给每户准备了贰佰元现金，另外，万心老汉爱抽旱烟，他给买了一条工字牌香烟，犬娃、二牛家有碎娃，他给买了两大包娃的食品。一则让他们对自己帮扶加深印象，能在迎考时多说好话，再则，帮扶三年，多少也有感情，权当他们搬迁新居自己表达个心意。小王还叮嘱这三户在村里不要往外说。

　　因为去年端午节，有帮扶干部给贫困户买了糯米送到贫困户家里，老太太嘟囔说没斛叶，没龙须草。帮扶干部前脚刚走，村里就有老头、老太撵到村委会去领包粽子的糯米。村干部没法解释，只好实话实说。他们就给各自的包扶干部打电话要东西，曾给帮扶干部之间闹出别扭。

　　来万心老汉家里，屋内疙瘩篝火，因潮湿冒起青烟，将小王与局长熏的两眼流出眼泪。

　　先前，万心老汉住院，局长买礼品探望，跑手续报销。局长拿家里衣物，犬娃，二牛看不上，说“拿钱我们要，拿穿过的衣物，我们不缺。”只有万心老汉高兴接纳。

　　局长入户，万心老汉对局长多是感激，工作配合也好。入户结束，万心老汉不会写字，总喊兄弟媳妇代签名字，自己按上手印。

　　今次，局长与小王入户，万心老汉似乎得到迎考消息，还是听了别人什么瞎话，死活不愿下山。说道：“你们都是大好人，我不是为难你们！我不下山，自有我的道理，我目的是想着见大人物来！我要与他们对话。我为国家建设，整瞎双眼，一辈子没讨下老婆，现在上年纪，吃不到嘴里谁管哩？”说到动情处，双手颤抖，拐杖敲击着地面。

　　局长一时不知说啥为好，心里思酌让万心老汉赶第二天检查搬下山的办法。可万心老汉如犟牛一般，十条汉子都拉不回，嘴里吼道：“我哪里都不去，就是死了臭了都要在这里。”

　　万心老汉兄弟媳妇听见，以为万心老汉与人吵架，跑过来才知原委。好言劝慰万心老汉：“这些干部也有工作难处，你不要为难这些帮扶领导。先前，社会运动多，讲奉献精神，国家没给你啥啥，你也没有意见。现在，国家发展，政策变好，每月给你低保、残补、养老、高龄等补贴，一月就是六七百块钱哩，你还有了意见。”

　　经万心老汉兄弟媳妇好言相劝，万心老汉情绪有所缓和，总算被规劝成同意搬下山去。

　　局长从牌场找见二牛，满怀希望，用小车拉二牛到安置点小区。二牛得知检查，央求局长走个后门，不要往他屋里引。小王给二牛解释：“检查要来，由不得乡镇村上，更不由我们，他们进村随机抽查，抽住那家就是那家。”

　　二牛开门，局长走进屋内，只见屋内一片狼藉，墙还没有刮白，局长气得脸色铁青，放下礼品，果断做出决定，让二牛连夜晚找人刮墙接灯搬家具，必须撵天亮搬进新屋。二牛木讷那里，嚅嗫着嘴唇说道：“我将那三千块钱输光了，现在让我连夜晚装修哪有钱哩！”

　　局长没好气地说道：“只要你按时装修入住，不影响检查，钱由我给你出！”

　　第二天一早，完成所有工作，一切准备就绪，局长终于放下心来，但上面却突然传出消息，说金疙瘩洼村没被抽中，扶贫迎考去了别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