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兆翠 | 小孟与老魏
小孟与老魏站在一起，就是一对反义词。如果他俩说相声，就那么往台上一站，不用捧逗，保准也能赚得啪啪的掌声。
小孟白净、矮小，天天都像是捡着金子似的，把那一对小酒窝，印在圆圆的腮帮上。老魏经常取笑他，像个娘们，就知道傻乐！
老魏黝黑，高大，笑容像是与他有着八辈子的仇恨，难得在他的脸上作短暂的停留。小孟在遭到老魏的取笑时也常常反唇相讥，你好？就你那一脸的苦大仇深，简直就是对改革开放的严重否定，应该把你法办了才对！就这样，两人在办公室里每天都要斗上这么几回。这倒也是繁重的教学间隙的调剂，大家也就经常在边上煽风点火，唯恐少了这免费的相声。小孟其实不小，三十挂了零，老魏也不老，四十靠点边。
一天，小孟一进办公室门，就站着不动，大着嗓门咳咳着把老师的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然后煞有介事地说：“各位，各位，我有一个特大的好消息要宣布！”
“又弄鬼，有屁快点放！”老魏的口气虽像是不信，但也还是和大家一样，改作业的手停着不动，目光在小孟的脸上探寻。
“ 据可靠消息，我们教师的办公室要装空调了！”小孟一字一顿地说完，紧接着就发表评论：“二十几间办公室呢，不容易啊！我说新校长来了会有不同吧。这可是大手笔啊！”他的脸上流露出对校长这一惠民措施的钦佩。
“真的，假的?”有人将信将疑。
“ 绝对真实。刚才我在校长室亲耳听到的。” “一定是上面拨款，统一安装的。指望我们的领导替老师作想，嘁！”老魏一脸不屑地摇着头。
“哎，我说你能不能心里阳光一点。怎么什么事到你这儿就变味了呢。”老魏的怀疑无疑在说小孟幼稚——风还没见着，就以为雨已经啪啪地下了。小孟觉得这样老顽固简直不可理喻。
“ 打个电话，问问周边的学校，不就知道了。人家要是也装了，那就是上面统一的，要不是，那就是我们校长发善心了。”不知谁出了个主意。
这样的电话，老魏是不屑打的，他认为这根本无需怀疑。小孟却觉得打这样的电话简直就是对校长的亵渎！
当然，打电话求证的事也还是有人做的。一番“喂喂喂”之后，结论是别的学校都没有安装。
小孟斜着眼看着老魏，鼻子里“哼”了一声。
“ 你哼什么啊！也许别的学校还没有公布消息，也许是上面哪个领导家的亲戚卖空调推销的呢。你以为真的是为你这个小教师所想啊？幼稚！”
小孟真是佩服老魏，事实摆在面前，还能讲得这么义正词严。“心理阴暗，顽固透顶！”小孟在心里骂着，觉得没有必要再和他理论。
几天后，工人进办公室安装。老魏难得地挤出一点笑容说：“你们辛苦了！”然后又是递烟又是倒水，还不时地帮着递这递那，顺便和工人们闲聊，老板是谁啊，代理什么牌子啊，销售如何啊等等。一个工人嘿嘿地笑着：有人什么生意不好做！你们老师脑筋这么活络，这个还不知道啊？另一个工人赶紧说：干你的活，你就是废话多！
老魏没有再问，而是对着小孟翻了两个白眼。小孟自然明白那两个白眼里的含义，他想反驳，看看工人在场又忍了。
工人走后，小孟极不服气地对老魏说：“你翻什么白眼啊，‘有人好做生意’，这是通话，能说明什么？”
“ 就你这傻B，我根本懒得跟你说。”
果然，任凭小孟说出一千条理由，老魏也不再搭理他。
小孟想要找出几个同盟，但被问及的人都笑着回答：“这个不好说！都有可能，都有可能。哎呀，只要我们也能享受领导们的待遇，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就行了，管它是怎么装上的呢！”
小孟始终不相信老魏的怀疑是真的，又找不到支持者，总觉得心里像堵着块石头般的难受，发狠要去问问校长事情的真相。他坚信能有确切的证据让老魏哑口无言。
见小孟的拗劲上来，大家赶紧一致批评老魏：“你就是多疑，想那么多没边没沿的事干什么，吃饱饭撑得啊？”老魏也终于没再反驳。
不久，又一件事让小孟和老魏掐上了。
那天，上学期绩效工资在大家的期盼中终于张贴在公布栏里。恰逢大课间，老师们纷纷地拥过去，很快就围成了一个扇形。目光像一条条射线一样从扇形的边缘向那几张纸上聚焦，找寻到自己的名字，然后平移到后面的合计。有人默默地看着，有人轻轻地念出声，有人看到了自己的又找工、教龄、职称与自己差不多的，自然也有很多人关注后勤职工与领导的绩效工资。
小孟也在其中。突然他像被蝎子蛰了似的叫起来：“乖乖，我带双班数学，绩效居然不如那些不上班的。难道不上班的倒是功臣了！”
小孟的这一声叫嚷就像是点着了的引信，嘶嘶地传递着愤怒的火星，终于在人群中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人家不上班的拿的平均数，你大概考试总是倒数，误人子弟没找你麻烦就不错了，还想怎样？ 有人揶揄道。
“看看这些大大小小的领导，那个不比我们老师拿的多！”
“你能和领导比啊，又要吃工作餐，又要喝工作酒，又要开会，多忙啊！况且绩效算好直接乘以二，不是教代会通过的吗？现在发什么牢骚呢？”有人高声地解释，引来一阵哄笑。
“后勤教辅也比我们拿的多！”
“ 你没看到后勤教辅大多都是领导干部的家属啊？”
“算了算了，不就多那么千把两千的吗，就当多生了两回感冒，挂水挂掉了。”有人解嘲，又引来一阵哄笑。
……
全校大概就老魏没来公布栏看结果。
当小孟义愤填膺地将公布栏前的一幕转述给老魏的时候，老魏淡定地说：“绩效不是拿了几学期了吗，每回不都是这样，还有什么好稀奇的！”
“可是校长都换了，这样不合理的老黄历就该改改了。”
老魏抬起眼皮，盯着小孟看了足有三秒，然后才说：“你推过牌九没？”
“过年没事时玩过啊。”
“那还不明白！你见过庄家换了，规则也换了的吗?”
“这怎么能比！学校的命脉是什么？是人民满意的教学质量唉！教学质量靠什么？靠老师的工作热情唉！没有热情，什么电子白板、什么实物展台，再先进的装备都是狗屎。工作热情哪里来?靠公平、公正的待遇唉！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简单的道理，校长不懂吗？”小孟每回答一个反问，都要配合着将右手背在左手心击出啪的一个声响再摊开，同时像个久困的斗牛，不停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
老魏听着小孟的这一番慷慨陈词，目光像看一个怪物似的跟着他来回晃悠，反问道：“你是‘海龟’啊？你不是在这块土壤上长大的啊?整天搞个愤青似的发这些屌牢骚有什么用啊？”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小孟像是没有听到老魏的责问，自顾自地大声说：“我们应该把意见集中起来向校长提出来。这不是三两个钱的问题，这是我们的劳动价值能不能体现的问题。”
“不要癞蛤蟆上路，冒充迷你小吉普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老魏不屑地反驳。
“不经过努力怎么知道不行。我相信这种考核方案一定还是沿用的以前的，新校长未必知道。”
“说你傻 B你还不服。校长来了快一年了吧，什么情况不知道！”
“那也不一定，也许他根本不知道情况这么严重呢。”小孟的口气有点软了，但还在坚持。
“好吧，你有本事，你去游说，成功了，我们大家落得收益，只是如果被批得头破血流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大家也跟着老魏劝小孟：胳膊扭不过大腿，省省吧。
小孟却始终坚持，到各个年级找老师收集意见，倒也收集了一堆。又花了两个晚上进行了整理、综合，最后找老师签名，以示代表了大家的意见，得到的回答却是：“就你代表就行了，我们就不签了。”
其间，老魏还是不停地泼水，骂他像个生葫芦头，不开窍。
但小孟坚信，自己此举虽有一己私利在里面，但大处还是从学校的长远发展考虑的，校长即使不全部采纳，也会引起重视的。
一天，校长刚进办公室，小孟就带着他的“奏章”去敲了门……
回到办公室，小孟很兴奋，说校长热情地听取了他的汇报，也仔细地看了他的“奏章”，还询问了他很多关于学校的情况。小孟都后悔没有早一些跟校长沟通。
大家纷纷拿小孟打趣，说你可能快要被提拔了，说不定就被吸收到智囊团里了；苟富贵，勿相忘；在朝中要替我们老百姓说说话。
老魏这个时候到没有搀和进来。不免就有好事者挑屎引狗，说老魏你看看，小孟说不定真就为大家说了公道话呢。
老魏冷哼了一声，说：“屁！”
作者简介
刘兆翠，江苏盱眙人，中学语文教师，喜欢阅读，偶尔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