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死神》上篇

“

我们走在虚无里，却仍有些极力想要抹去的东西。因为那东西妨碍了我们毫无顾虑地前进。

当然如果知道别人眼里也只是虚无和他们自己在意却抹不掉的污渍，也就泰然了。

《镜子里的死神》

”

一只脚的脚掌触地，另一只脚的脚尖便缓慢地踮起，在比黑夜更寂静的虚无里，斗篷下一张惨白的脸无力驱动着双腿，行走在他意识以外的旷地。天空不是任何一种颜色，比他的狂妄无知更可怕的景致无异于黯淡无光的凄凉画面里，只有那件黑色斗篷在突兀地缓移。

他无根无魂，是个专门带走人间将死之人的死神。然而他也有顾虑，那些有关于生死的所见所闻多了，他也想清静一刻。于是他躲进了一面镜子，在镜中的旷地里无力的行走，不挣扎也不畏惧。当然他也没什么好畏惧的，活着的人惧怕死亡，死去的人满不在乎，而他将死不死，似活非活。如果境子外面的人害怕遗忘自己，那么他一定是害怕将自己的过往太铭记于心了。

就在他茫然地反复着一种步伐时，镜中却传来了恰似从夜晚唱至天明因而近乎于沙哑的声音，那声音在鸣唱，也许在心情愉悦之人听来这曲调也是令人陶醉的，然而对此刻的他来说这声音却喧闹刺耳到了极点。他停住了反复已久的脚步，直挺挺地四下张望，然而并无所获。

于是他仰着脖子嚎了一声，向着并无止境的一片虚无。

“ 闭嘴！”  虚无里没有能反射声音回来的东西，所以那两个字蹦出来便如同棉花糖融进了热水，瞬间没了踪迹，但果真使这片空气重新陷入了沉寂。

他竖起耳听着，眼也不眨了，他判定那声音的来源就在不远处，可能就在耳边。

突然那声音又出现了，不过这次没有唱歌，而是平静却略带惊喜地问道，“ 你是谁啊？” 他很诧异，因为他以为自己藏得很隐秘，世上不会有人能在镜中发现这片虚无，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无任何生命迹象的旷地。

显然，那声音的主人没他那样积怨已久，也没那份绝望中的镇静，有的只是一股急躁和兴奋。这声音根本等不及他回答便马上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面镜子，刚才伸个懒腰，哼了两句小曲，你听见了？” 死神没工夫听它说那些不咸不淡的话，只是有点不满它对自己的忽略，但是一个镜子而已，连生命也没有的东西，他犯不上与之多费口舌。他只是从袖袍里伸出一只手，把帽沿压低了，准备无视这面无知的镜子。但是又偏偏遇到了这么个话痨，机关枪一样对他扫射着一个又一个问题，就算他有心回答也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 你怎么进来的？你怎么长那么白啊？黑袍子你穿这个太奇怪了，怎么没人告诉你吗？你来多久了？还出去吗？是不是迷路了？那你害怕吗？”

那声音像个苍蝇，却不如苍蝇那样容易被忽略，死神从来不曾这样抗拒过，也从未像此刻那样渴望过安静，毕竟他每日每夜面对的人，都精疲力竭到了无话可说。他想回避这一切无聊的问题，也想静静地无所作为，虽然在刚才的虚无里他曾有一刻急切渴望着能有个倾诉的对象，但此刻他却无比痛恨自己曾经的期待。

他无法忍受那些个问题，因为从来没人质疑过他，除了他自己。他还以为自己在与生俱来的沉默中造就的自我感觉有多么固若金汤，然而就被几声沙哑的疑问搅乱了这数千年的静置。

不能再让它开口了，他把斗篷一扯瞬间扬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