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 ·《虹光》（13）（中篇小说连载）作者：泓汶
守望梦中的家园
作者 泓汶
（中篇小说连载）
13
朦胧的雾气中，他看见万子走进老厦屋。
万子说：这时还不起来？你个懒虫，太阳都照你屁股了。他觉得睏极了，实在不想起来。
万子说起来，咱们到邓兴家后院桑树上摘桑椹去。邓兴家的桑椹已经熟透了，又红又黑，好吃极了。他就爬起来，穿好衣服，跟万子到邓兴家后院摘桑椹去。
他们走得很急。太阳光很亮。太阳光把老房、土墙、树木、粪堆和柴禾堆，都照得亮晃晃的。他们走了还一阵，还没走到邓兴家后院去，却发现来到了富农家空园子。
在那儿，他们看见了何麦家的厦屋顶和那株绒仙花树。绒线花树上开满繁密的绒线花，颜色粉红，象天上落下的一片鲜艳的红霞，迷人的眼。微风轻轻吹来，满树的绒线花都摇颤起来，动荡起来，散发出一股一股熏人的浓香。斑斑点点的阳光，从花海深处射下来，在粉红色花球和绿叶上颤动。他和万子爬上富农家的老墙，攀到那株花树上去。他们的脸上不时碰到凉凉的、柔软的绒线花和树叶。他们摘下一朵一朵的绒线花，凑在鼻子上嗅。他觉得，那股香气一直沁到心里去。
这时他又想起了何麦。那天晌午，何麦跟三妈就在这厦屋里悄悄地吃嘴。现在他们再也吃不成嘴了。因为何麦已经上了吊，而且已经变凶了。奶奶说，何麦一变凶，就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妖魔了。这样，三妈也就不会再跟他吃嘴了。这样看来，那个吃嘴确实害了他们。这么沉思着，他心里觉得很忧伤。
狗在巷子里不断咬着。它们咬得很凶。万子说不好，冯会长来了，咱们赶快下去！他就跟万子从花树上溜下来，从老墙上又窜到麦草垛顶上。但是，冯会长没看见他们。他跟很多人在何麦家院子里跑来跑去。他们的身子都变得很小，象地上爬的蟑螂。冯会长的身子变得象只小老鼠，在地上急急跑着，大声说什么。接着，他又看见何七。何七手里提着一只旧鞋子，端着一盆水，朝门口走去。何七的身子也变得很小，像只黑屎巴牛。一会儿，光棍邓兴手里提着一只公鸡，另一只手握着一把菜刀，咧开嘴巴笑着，从屋里走出来。
光棍邓兴变得像只青蛙那么大。那只公鸡在光棍邓兴手里嘎嘎叫着，搧动翅膀，眼里露出恐惧的神情。光棍邓兴举起菜刀，猛的一下，就把那只公鸡的脑袋剁下来。光棍邓兴这么干着，咧开大嘴巴笑着。那只公鸡脑袋掉在地上，还在活蹦乱跳，像只红蚂蚱。没了脑袋的鸡脖子，还在邓兴手里攥着。它的两只翅膀拼命搧动。
冯会长取来一只碗，弯着腰，在鸡脖子下边接鸡血。公鸡脖子汩汩地射出一股殷红鲜血来。一会儿，那只碗就接满了。光棍邓兴把那只没头的公鸡提起来，在院子里来回地洒鸡血。从鸡脖子射出很多鲜血，都斑斑点点洒到墙上、树上和门框上去。光棍邓兴，冯会长，还有很多人，他们手上都染上了红红的鲜血。可他们一点儿都不害怕。他们大声嚷嚷着，神情显得很兴奋。冯会长还端起那只碗，仰起脖子喝鸡血。冯会长喝起来，像是很有滋味的。他咕嘟嘟地喝几口，又给别的人分着喝。于是，他们都把碗里的鸡血喝几口，然后很响地咂咂嘴巴，打嗝儿。
这时，一个女人的号哭声不断传来。她哭得很伤心。是谁在那儿伤心地号哭？为什么？他觉得很奇怪。接着他想起来，大概是三妈。她是在为自己的命运而嚎哭。
这时，冯会长突然大喊了一声。随着这喊声，一群人从乱哄哄从厦屋里抬出一口巨大的黑棺材。那棺材长长的，好像很沉重。那些人抬着它，累得大口喘气，发出恼怒的吼叫声。
接着，女人突然从厢房里跑出来。她头发披散着，长长地号哭着，向人们抬的黑棺材扑去。混乱的人群把她拉开。女人忽然扑倒在地上，好像昏迷过去，没了声气。
那群人大声嚷嚷着，从女人身上踏过去，抬着棺材继续向外走。一会儿，他们的身影和棺材被绒线花树遮住了。天空布满黑云。那些云团像无数的猛兽，在天上吼叫奔跑。云团中好像有绿色红色的闪电燃烧。
突然，那口巨大的黑棺材破裂开来，发出霹雷般的炸裂声。
接着，一道红光从棺材里飞出，朝天空射去。
就好像火红的闪电，把天空顿时映红了，照亮了。
他看得心惊肉跳。老天，这就是殃！是他们最害怕的红光！他想。它看去那么美丽，那么鲜艳，那样光芒耀眼，就好像雨后的天空突然出现的彩虹。它绚丽耀眼的光焰，一刹间竟会把整个黑沉沉的天空突然照亮。就在这一霎间，乱哄哄的人群都不见了，那口黑棺材也不见了，只剩下那株开满繁花的绒线花树。它像一把巨大绯红的伞，蓬逢地展开慰蓝的天空下，放射出令人炫目的红光。又像一片红霞弥漫在空中。这红光就是这株花树放射出来的。可是这红光太刺眼了。它看去既美丽，又邪恶，叫人害怕。人没法睁开眼睛正视它。因为这强烈的光芒，好像不是从大地上升起来的．而是从宇宙深处射下来的。现在他明白了，就因为这光芒太耀眼、太刺目了，那些人才不敢正视它，才纷纷逃开去。
现在，他骑在何麦家土墙上，感到浑身发冷。突然，那株绒仙花树燃烧起来，树枝和树叶都燃烧起来。它们在熊熊的烈焰中痛苦地焚烧、扭曲、变形，最后烧成了一根焦黑的木头……然后火焰熄灭了，所有的喧哗和骚动都静止了。
周围又陷入死一般寂静的黑暗中。现在他明白了，这就是出殃：死亡的鬼魂脱壳出窍，飞离自身，飘逝到无人知的迷离幻境中去。
他心里感到很害怕，很孤独，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他一个人站在一片黑茫茫的夜雾里，四面好像是黑暗溟濛的峡谷。
他大声喊父亲，喊奶奶，可是不见他们的影子。
后来，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这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很模糊。接着，他感觉有人在摇他的胳膊……他终于醒来了，睁开眼睛，他看见奶奶枯瘦的脸和黑苍苍的手指。她在抚摸他的脸和头发。他感觉脊背下一片湿漉漉的冷汗。
14
天亮了。季森拉开头门，看见雪停了。太阳刚升起来，满眼都是银晃晃耀眼的雪光。阳光照在雪地上，晶莹的雪粒在闪闪发亮。周围破破烂烂的土墙、土房，黑苍苍的树杈上，都落了积雪。村子里没一点声音，宁静得出奇。太阳光越来越耀眼了。它把白晃晃的积雪都映成了淡红色。季森站在村道的积雪里，解开裤子，朝厚厚的雪里撒尿。一股白亮亮的热尿冲出去，在厚厚的积雪里冲出一个很深的黑洞。
01
作者简介
泓汶：原名卢敏，陕西人。1984年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中文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围墙与焦虑》、《午夜月光》、《弃园》、《黑夜凝望火柱》、《虹光》、《荒沟》、《水莲》、《寒雾》、《毛拉湖》、《白净雪原》、《新月》等四十余篇，在《延河》、《北方文学》、《新大陆》等文学期刊发表。出版中短篇小说集《黑夜凝望火柱》。著名评论家胡平先生、阎纲先生、李星先生，对泓汶小说均给予高度肯定赞赏。
作者微信公众号：gh_44a40df16cd6 微信号：slm6899。
02
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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