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作家泓汶中篇小说《毛蜡湖》连载（8）
毛蜡湖
作者：泓汶
（8）
敏卓回到兰瑟城。上了三楼，走进房子，见房子地上有一封信。他捡起一看，是柔子的信：
……你问我为什么突然不上学了，我一直没有将实情告诉你——实际上，我是恨那些披着人皮的丑物的虚伪嘴脸。我恨他们那种无耻的邪笑，恨他们嘴里喷出来的那种恶臭气味……那些披着人皮子、在名义上为人师表的人，我一看见他们，就忍不住恶心，几乎想要呕吐了。他们，在那样一个圣洁的地方，居然……
她一定是受了某个教师的猥亵，敏卓想。按她的性格，一定会激烈反抗的……也许他就给她小鞋穿……这样，就逼得她只好放弃读书。
……和那些丑类比起来，我倒宁愿和乡村里虽然粗蛮无知、但却心底淳厚的人在一起。至少他们不虚伪。可是，一旦置身于这些人中间，我又感到多么孤独和苦闷！我和他们之间实在无话可说——包括父母亲在内。我对他们说的、做的、想的、一切，都没有丝豪兴趣。而村里人，居然拿我当一个怪物来看待……。
敏卓取出一根烟来抽。是的，你和他们格格不入，所以，你感到痛苦和孤独。跟他们不同的是你爱做梦。而他们只要活着就行了。
现实之于我是严酷的----我只有三年时间了。这是他们答应给我的。我想要走文学这条路，可这条路却又那么漫长，那么虚幻和渺茫，几乎使我失却了向前的勇气和希望……于是我每天都在想：如果这三年完了，我的命运将会是怎样一种结局？我心里真害怕，也不敢想下去。我不愿我的青春，我的生命，被窒息在这四堵土墙围定的农舍里——我只能背水一战。我向往外面的世界。可是我能飞出去吗？我真不知道。每日每夜，这个问题都在纠缠我，折磨我……
你的一些小说，我都尽可能找来读了。你的小说总是淤积了太多的痛苦，太多的沉重与苦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不能写一些别样的作品呢？比如说，写一些并不这么苦涩、也不这么沉重的作品？最起码，我是不大喜欢读这些使人太压抑、太难受的小说的……
敏卓读着，长吁了一口气。当然，你不喜欢这些苦涩、沉重的作品。你可能喜欢读那些轻松、轻快、甜蜜的小说，或者是那些田园牧歌式的爱情小说。可是，你不喜欢，并非是生活中就不存在这些痛苦与心酸，沉重与苦涩，而是你不愿睁开眼睛，去正视它的存在。我呢，之所以要写它，就是想藉此引起人们的注意，以便切实地去改变这种存在——这就是我心中所想的。况且，人类的许多价值，原本就是痛苦的结晶。卡夫卡、斯特林堡，他们都是写痛苦的大师，你明白吗？你读过《城堡》和《审判》吗？不，你不可能明白，因为你没有经历过——给她的回信上，就应当写上这些话。
前几天，是大外爷的二周年，我以为你会去的。可你没有来，我只见了明姐。她这人是怎么啦？原谅我对她的不恭吧，她对我夸夸其谈，对别人也夸夸其谈——说我怎么聪明，又怎么会写小说……听得许多客人都瞠目结舌。说实话，我最讨厌一个女人当众卖弄嘴巴了，更讨厌别的人谈我写小说……她又说，她和你之间没什么秘密……为什么要说这个呢？好象她又多了一样心思……
真是无聊极了，敏卓想。她的愚蠢是一惯的，你明白吗？
夜里，我送她回家。在路上，她又对我谈起你。她一路都在谈论你。这天晚上，我就和她睡在你们的床上，我就睡在你躺的那一头，枕着你枕的枕头。你的枕头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味，一股你身上特有的气味……那会儿．我突然心里想：你没有把真正的你自己给她，没有把你生命中最真实、最宝贵的东西——你的生命核心给她——她是不可能得到那种瑰宝的。她身上没有那种能力……我说得对吗？我想，你是绝不会承认的……可是我敢说，事实就是这样——你们相差太远了……我的这封信，并不希望她看到……可是就算她看到了，我也不怕，也无所谓的……。
真是愚蠢透啦，他站起来，把烟屁股在烟盔缸里掐灭。女人都是一样的愚蠢。他身上突然感到一种毛刺刺的燥热。他把信扔到桌上，不看了。
他开始在房子里踱来踱去。踱一会儿，他又回到桌子跟前，拿起她的信。女人真是愚蠢透啦，他想。她们一个比一个愚蠢。
……现在我又想，我可以做你小说里的一个模特儿吗？你可以把我也写进你的小说里去。你可以发挥你的想象力——无论怎么写，都由你……
他点上另一根烟，沉思起来。他心里很不痛快。她的信显示出另外一个柔子——不像他以前看见的那样。他讨厌一个女孩（或一个女人）过份的直露。可她不懂这个。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聪明。假如我没有真正了解一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绝不会去写他（她）——应该在回信上写上这句话，他想。他为她在信中的那种口吻感到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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