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永兴 | 虞山野味
常熟记忆 今天
作者简介
虞山野味
孙永兴
孩子时代,不懂得欣赏湖光山色,抬头一望,圆乎乎的虞山山梁,像连在一起的一串肉包子。我也把它看成肉包子,上山去,山肴野蔌,有美味可吃。
冬末春初,北风刮到身上,已经没有寒意。平缓的山坡上,洒满了轻柔的阳光。脚踩茅草根,“簌簌”的响,枯草败叶间,星星似的的小草已经冒出头,可人的点点绿色。仔细找寻,能找到“毛弟弟”。人们称细叶韭菜为“松毛韭”,“毛弟弟”的叶子酷似“松毛韭”。一指长,长短两片叶子,长叶片顶端,有一颗半粒黄豆大的灰白色花苞。小刀挖出“毛弟弟”的根,是球茎,比黄豆略大,灰白色,一层薄如蝉翼的膜剥去,滚出一粒晶莹纯白的“毛弟弟”。它没有葱蒜气,口感清脆纯甜,跟荸荠的味道差不多。
蜂飞蝶舞的春天,到山上去拔茅针。山上的茅针比平地上的粗壮。茅针是茅草的花苞,这种茅草,俗称“茅柴”,是一种宿根草本植物,只有长江流域才有。细算起来,它大有来头。两千七百年前,春秋第一霸主齐桓公,为创霸业,出师伐楚,理由是:楚王“贡苞茅不入”,大逆不道。“苞茅”是什么东西?就是这种茅针。楚地的老祖宗把它作为贡品,献给周天子。周天子爱不爱吃茅针?不知道,只知道用它来祭祀。
东汉末年的南昌高士徐孺,名气很大。另一名士郭林宗丧母,吊丧的有好几千人,都送厚礼。徐孺悄悄去了,在逝者灵前,放了一把茅针,便走了。郭林宗没见到徐孺,很失意。有人说,刚才来了个人,在灵前放了把茅草,就走了。郭林宗喜出望外,说:“啊,他终于来了,他就是徐孺啊。诗云,‘生刍一束,其身似玉’。我怎么受得起这份厚礼啊?”今天,当我们小心地把茅针剥开,用舌头舔吃白生生的花序时,能想到“其身似玉”的诗句吗?
暮春,虞山云遮雾绕,松枝正长新叶。松树长叶与众不同,它先从枝端长出一截手指粗的灰褐色小棒棒。之后,小棒棒开花,开的不是常见的花,而是小棒棒上泛出一层金黄色的粉末,这粉末就是松花粉,稚嫩的新松针从黄粉中探出头来。用一小竹匾,把小棒棒拉到竹匾里拍打,松花粉掉到竹匾里。这是好东西,照现在人的说法,它有美容养颜的功效。那时不懂,只知道它是食品。糕饼米团,滚上一层松花粉,金灿灿的,清香可口,刺激食欲。
初夏,梅雨霏霏,是上山“捉蕈”的季节。常熟人把蘑菇叫作“蕈”,蕈需要“捉”,可见寻找不易。我多次上山“捉蕈”,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小小的蕈很难寻觅。山里的老婆婆是内行,不用多大工夫,能捉一大竹篮。而我们在山坡上乱窜,难见蕈的踪影。怎么回事?有人说,山里人知道“蕈窠”,所以,手到擒来,毫不费力。我向山里人探问“蕈窠”的消息。他们说:什么“蕈窠”!蕈喜欢生长在潮湿背阴的地方,到这种地方去“捉”,就少走冤枉路。我们捉不到蕈还有原因,认识的可食用菌品种有限,只知道常见的“鸡脚蕈”“青头蕈”,而山里的老婆婆见多识广,“菱肉蕈”“红木蕈”“黄皮盖头”“小鸡脚”……什么种类都认识,大大小小,兼收并蓄,捉得就多了。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深秋的虞山,枯草黄叶,色彩斑斓,山果很多。我们常采的野果叫“糖罐头”。它是一种野蔷薇的果实,有人称它“刺梨”。“糖罐头”橄榄大小,遍体毛刺,秋天,颜色由黄变红,毛刺枯萎脱落。外面一层薄薄的果肉,甘甜而有香味。上世纪八十年代,有媒体宣传种植刺梨。说它,一人一天吃一颗,对癌症之类的基因变异毛病有免疫力。真有这种神力?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多吃点野生果实没坏处。
冬天上山,去剪一种叫“十大功劳”的常绿灌木枝叶。剪的人多了,“十大功劳”只剩个老树根,通常上面只有一两枝筷子长的枝叶。它的叶子非常奇特,常年油绿,鸭蛋般大小,边缘翘起,形成六个尖锐的芒刺,乡下人叫它“老虫栗刺”。它的学名叫“枸骨”,现在,园林工人已经把它培植成观赏树,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鸟不宿”。将枸骨根挖出来,种在盆里,培育成盆景,是苏州著名文人周瘦鹃的首创。
“十大功劳”有滋补功效,把它和“牛膝”(一种野生草根,也是滋补品)一块儿煮,煮出的汁水,拌在糯米粉中,做成饼。这饼有枣花香味,可口,是农民冬令进补的佳品。据说,吃了这种饼,来年会长出牛一样的力气,做什么事情都会成功。
山上有好吃的东西,这大概是人们称虞山为“虞山福地”的原因之一吧。
秦坡涧旁的糖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