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专栏 | 江南松：远行有归途

江南

·专栏

主编：蒋新民   /   副主编：紫珊瑚

责任编辑：小西  莫非  积健为雄

主播：欢子

特邀评论：徐为富

文 ：江南松 / 图：堆糖

那时，同村有五六个同学在一起上学，杜致远是唯一的男生。读小学的时候，大家无所顾忌，总是结伴而行，一路谈笑玩耍。

杜致远有一个习惯，书包在学期第一天开学的时候带上，到学期结束的时候带回，平时看不到他背书包。可同龄的小阿姨杜春萌，虽说与杜致远同龄，但个头高出半个头，辈分高一辈。杜致远管她叫小姑。所以她总是像个小大人，每天放学的时候两个书包一起背回去，第二天又悄悄地帮他背到学校，大家都不知道。

有一次，杜春萌遇到杜致远他爸，无意中把杜致远的书包交给了他爸。他爸是个村干部，整天忙这忙那，晚上在村西头老李家喝完酒，把这事给忘了。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杜致远发现自己的书包不见了，急得团团转。杜致远坐在课桌前，课桌上空空如也，他尴尬地低着头，被老师发现后少不了在教室后面罚站。杜春萌也整天低着头，闷闷不乐。与杜春萌同桌的肖燕看出了端倪，不时转过头投去同情的目光。

为此，杜致远在放学的路上，冲着杜春萌怒吼道：“以后我的事你少管，干嘛总背我书包，我又没让你背。“

杜春萌十分委屈，从此再也不多管闲事。但偶尔遇到雨天，杜春萌家派人送伞的时候，还是忘不了要把杜致远的带上。

渐渐地打懂事起，男女同学之间的说笑变得越来越少，好像总是在极力回避着什么。再后来，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再也听不到女生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偶有交头接耳的镜头，说些啥，杜致远也不闻不问。

一直到初中，第二性征的渐渐出现，男女生之间的界限便越来越深，而且初中的班级比较多，大家被分在不同的班里，相互遇到的几率也越来越少。

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再后来只有杜春萌、郝宁静和杜致远进入县里高中继续读书。而村西老李家的闺女李梅等就早早地回乡干农活了。相互间的距离也就自然疏远。

江南农村有养羊，养猪，养鸡鸭鹅等家禽的传统。即使在“割尾巴、铲毒草”的年代，也没有中断过农村家庭副业。每家的家禽棚子也由生产队统一安排在村西头一片竹林边上，距离李梅家只隔一条三米宽的土路。

杜致远的祖上是富裕人家，但经历过一番折腾，已经败落，回归到家境贫寒之列。好在父母亲勤劳聪明，除了生产队的集体劳动，早晚伺候自家三分自留地。跟随村里的大多数人家一起，豢养了一棚猪羊和鸡鸭。这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作为一种乡村经济的补充，村里人乐此不疲，纷纷效仿。

这样，村里的男孩子每天放学回到家的首要任务就是挎着一个大大的竹篮子，到田埂荒地拔青草，女孩子则负责收拾晒场谷物和晾在屋前的衣被，烧菜煮饭，静候大人们劳动回来。也有例外，杜致远家都是男孩子，李梅家都是女孩子，所以啥都得干，这是杜致远上学不背书包的理由，反正背来背去，煤油灯下的晚上也没有时间和空间去想书本和作业。

各家各户的家禽棚连在一起，也有矛盾和摩擦，在青黄不接的季节，雨水少，青草少，鹅和鸭可以到竹林边的河水里找小鱼小虾小螺蛳，家家的猪羊饿得嗷嗷叫，主人有时候会动点小心思，偷拿别人家的饲料、青草喂养自己家的家禽，一旦被发现，少不了会骂街式的大吵大闹。各家也都了个心眼，晚上入睡前，总要以解手的名义悄悄地照看一下那个看似脏乱又能带给人希望的拐角。

有一次夜间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杜致远习惯地看了一眼那个拐角，突然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他悄悄蹑手蹑脚地绕到竹林里，一步一步向黑影处靠近。一个趔趄，摔倒在软软的物体上。恰到此时，一双柔软的手紧紧地按住了他的鼻息，一股温润的清香立马侵入嗅觉神经。

“谁？”他惊呼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嘘！”

两个人静静地卧倒在地上，显然是异性的近距离接触。夜色凝固了，时间停滞了。

等一切反映过来的时候，两颗小心脏砰砰乱跳。虽然看不清对方，但杜致远和李梅像电击一样，火辣辣的脸颊，滚烫的双唇。

原来，李梅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竹林靠近河边的地方有不少鸭蛋，那不知是谁家的鸭下的蛋，怕被人发现都会认为是自己家的鸭子下的，而又发生纠纷。因此，李梅总是在天黑以后，悄悄地到竹林子里摸鸭蛋，多的时候七八个，少的时候一二个。刚才也确实有一个人从一排猪棚前闪过，情急之下，她按住了杜致远。一个从明处过来，一个已在黑夜里有所适应。只是这样一来，压碎了两个大大的鸭蛋。

自那晚以后，他们会在夜色降临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来到那个竹林里，捡鸭蛋，过家家。直到半年后杜致远举家搬离，回到城里。

郝宁静的性格犹如她的名字一样，内向，安静，寡言，抿嘴微笑是她的一个标志性符号。父亲在云南工作，还有一个小妹。这个村大部分都姓杜，姓杜的母亲嫁给同村的外姓人，仗着娘家人多，也有了底气，操持家里的里里外外，很是殷实。每隔一段时日，也会风风光光地带上小女儿去云南探亲，把大女儿留在家里自己上学。她与杜致远是三代以外的表亲，始终暗恋着杜致远。四目对视的时候，像过电一般，脸颊唰地一下红晕泛起，又悄悄地低着头擦肩而过。

如果杜致远与李梅只是少年时代那种单纯的友爱，那么到了高中的时候，就有了喜好的取向了。

杜致远喜欢肖燕，肖燕是否喜欢，无从谈起，也没法证实。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会变得越来越复杂，心事越来越大。

一向学习拔尖的郝宁静得知杜致远的心事后，那男孩的身影在脑海里盘旋一整天，呆呆地坐在教室里，老师讲了啥，一句都没听进去。没多久，她的成绩一落千丈。

在杜春萌的撮合下，杜致远与肖燕着实恋爱了一阵。

肖燕原本是寄宿在姑妈家，一直到高二，肖燕才回到了上海父亲那里。由于两地的教学设计和质量都不同，她没法跟上新学校的节奏，于是就以通信的方式向杜致远请教。一到放假的时候，她就会像放飞的鸽子，回到从小生长的地方，那里有亲情、友情，或许还能找到爱情。但横隔在眼前的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没有人能对未来作出准确的判断。每次在吻别的一刻，都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后来，杜春萌考上了大学，分配在青岛。郝宁静顶替去了云南。肖燕拗不过世俗的偏见，在上海成家立业。李梅嫁到外地，没几年又回来，有人说她脑子出了问题。杜致远去的最远，去了海外。

他们都相互关注着对方，听说谁谁怎么样，怎么样。但谁都不想主动打破沉默。只有李梅每天念念有词：“鸭蛋，鸭蛋……”莫非脑子真出现了问题？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