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阳春节里的老风俗

我的老家是宁阳县罡城镇一个小山村,村的西南角有一个大土包,相传埋藏着一个名人。
关于过年有很多美好的回忆,通常在我小时候,很少说过春节,都是一个简单的词儿,过年!
对于一个农村的孩子,在物质极不丰富的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过年,过年不仅仅是因为有好吃的,更重要的是有各类鞭炮,那时候,大家炫耀的不是谁的手机是啥啥啥,不是谁的衣服更潮流,而是谁手里的炮仗最多,最响,最厉害。如果一群小伙伴里,你手里收到炮仗最多,说明你家的地位比别人家高,有人给你送炮仗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我家是四世同堂,家里有一个老奶奶,也就是我爸爸的奶奶,我爷爷的妈妈。所以在我家里,小时候最喜欢过的就是老奶奶的大寿,再就是过年了。
一进腊月,小时候就被教育,在腊月里不许哭,正月里不许摔坏东西,根本没有什么摔坏东西岁岁平安的说法,如果要是摔坏饭碗或者是茶碗什么的,老娘会操起笤帚疙瘩追着打,然后会在街上格外留意下乡卖瓷器的生意人。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皂君老爷上天言好事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小年的意义,这一天,在老奶奶家,我们被洗干净脸和手被带到厨屋里,就是做饭烧锅做饭的地方,通常是在锅台的右侧墙壁上贴着一个五颜六色的木刻画纸,画风线条比较粗硬,可是中间画着的灶君老爷很是神气,在他的两边是两条天狗,高大威猛。
厨屋里通常会很黑,屋顶和墙壁都被烟火熏得黑油油的,炸藕合,炸酥肉,炖菜、煮肉、烧汤都在一个大锅里出,所以,油烟熏烤的墙壁和屋顶黑得发亮。当我们被喊到厨屋里的时候,这时候,妈妈会掀起大锅的铝制大盖子,然后一阵白烟忽的升腾起来,随即肉香使劲地向鼻孔里钻,口水就流下来,我通常是咽几下口水。
妈妈随即就端出了两个碗,一个大碗里放的是整鸡,老家里说的别鸡,把鸡的两个翅膀从嘴里掏出来,像是鸡嘴里衔着什么东西,老妈说那是衔得金条,鸡的两条大脚被塞到肚子里,看起来整个鸡是跪着的,鸡的头顶顶着一些绿叶菜,黄色的鸡蛋皮,那只鸡闭着眼睛,很严肃地卧在碗里,一言不发。
第二碗是一条整鱼,老家里说是贡鱼。鲜鱼宰杀后挂面糊在油锅里炸至金黄,老奶奶说,最好的汞鱼就是炸的鱼色泽金黄,头和尾巴都翘起来,像活的一样。
当把两大碗物件摆到皂君爷的神圣画像前,老奶奶就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三个大米糖瓜,放在盘子里,摆在神像画前。这时候,我的眼睛都直了。
这时候,老奶奶就会让我们跪下,磕三个头,我们在磕头的时候,她会在一边念叨,也听不甚清楚,类似,要皂君爷多多美言,生活很好之类的话,彼时,满屋的白色水汽,扑鼻的肉香,诱人的糖瓜,老奶奶神秘的咒语,妈妈满脸的虔诚,让我觉得这世界好温馨。
之所以愿意去磕头,是因为我们被许诺答应,在磕头完后,三个糖瓜可以吃,所以,当我怀着虔诚的心去磕头跪拜的时候,看见的是糖瓜闪闪发光的光泽。小孩子总是有千奇百怪的念头,事后,问老奶奶,那糖瓜还在碗里,皂君老爷是不是不爱吃啊,老奶奶总事双手合十,也不理我,嘴里念叨罪过,罪过,这时,老妈一把快速地揪我一下我的棉袄,我也赶紧把嘴闭上再也不敢发问。
家里的老人还有一位二爷爷,就是我爷爷的二弟,凡是涉及敬祖上贡的事情,都是二爷爷操持,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请老里”。
“请老里”一般是大年夜的下午五六点钟,天刚黑一会,就准备了,先是准备火纸,我们通常说的黄草纸,取一个一毛的硬币,让后把硬币放在一个结实的木头上,然后把草纸放上,用锤子敲打,直到草纸上面显示有一毛钱的硬币痕迹,然后一张纸上大约二十几个。准备完毕后,二爷爷就用大的茶盘,里面放上三个碗,整鸡、整鱼、肉整齐摆放在托盘里,一只手托着就去祖坟方向。
我们几个小辈胆小的就不敢去,因为通往祖坟的路上一边荒地,有几处林子,晚上走,很让人害怕。我通常不怕,我喜欢冬天的夜晚,而且还喜欢在村子的外头看村子里边,而且第二天还可以自豪地向小伙伴炫耀,我跟着二爷爷去“请老里”去了。
二爷爷在出发前,严肃地告诉我,等我们回来的时候,“老里”就跟着我们回来了,在我们身后,你千万不能望后看,也不能说话,你就在最前面走就行。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觉着这是个严肃庄重的事情。
在祖坟前,二爷爷烧起了黄纸,火光一闪一闪,把酒壶里的酒一瓯一瓯地洒向火苗,升腾起了白色的烟雾,空气里也有了酒燃烧的味道,我们在二爷爷的后面跪拜着,我低下头,从忽明忽暗的火光里,听着二爷爷的念念有词,仿佛看到很多的神明在注视着我们,他们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穿着大黑棉袄,把手笼在宽大的袖筒里,心满意足地望着我们。
回来的路上,我们走在最前面,二爷爷走在最后,一路上也不敢说话,只听见我们脚踩在碎枯枝棒上偶尔断裂的声音,走到家里,把上的贡品摆放在八仙桌上,点上香,家里的族人们都来叩拜,这样“请老里”仪式结束,当我问及家人什么意思的时候,原来就是把死去的亲人和先祖年下都请回家来过年。
年,不仅是生者的团聚,更是先祖和逝者的团聚。
在老家里,年夜晚吃完以后,所有的盘碗筷子都不能刷洗,堆积在一起,要等初三的时候,才会洗刷,而且在这几天里不允许动针线,不允许责骂孩子,大人们串门拜年,老少爷们在一起聊天,说说事,打打牌,妯娌们拉拉家常,小孩子们玩摔炮,放穿天猴,放滴滴金,呲哩花,又或者是玩洋火枪,反正不知道学习是个啥,也只有到开学的头晚上,把字写大,把作业抄好。
自己家里的年过完,大约初二就开始走亲戚,我记得最远的亲戚有三十公里远,老爸带着我去,在大二八自行车坐时间太久,经常脚麻木,寒风料峭,也不觉冷,因为太早赶路,通常上午到了先不吃饭,先烧好咸汤垫垫,然后在正餐吃饭。
那时候大家都不富裕,在相互走亲戚的时候,通产是这家拿来的肉,自己舍不得吃,然后自己再走亲戚的时候,送到另一个亲戚家里,然后几个来回下来,有时候,送出去的肉条又回到自己家里,几天的时间过去,肉开始有味道,最后只能是在厨屋里的某个地方搁置着。
走亲戚还有一大奇景,就是相互压东西的时候,像是打架,今天去这个亲戚家带四样礼,肉,鱼,酒,点心,在吃饭完回来的时候,亲戚就要把礼品返回来一点,可能返两瓶酒,也可能是一盒点心,返东西的多少完全由主家的殷实不殷实家境决定的,来者家境不好,亲戚家就会只留就和点心,礼品的多寡都是亲戚之间的情分决定的。这种返礼品的方式,在我的老家,就叫“压东西”。
时光飞逝,我们都在哪个年代里揣着美好的回忆到了现在,老奶奶九十高寿仙逝,二爷爷也不在了人间,爷爷八十有七年事已高,也有了自己的重孙辈,这些习俗渐行渐远。
时节和习俗用固定的时间来提醒着生者生活的重大意义,而我们用拈香浇奠的方式来记起传统乡土的文明,在华丽的幕墙之下,祭奠故土上生生不息的文明和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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