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恩：《红楼梦（蒙古王府藏本）》初评
最近，有幸获得北京曹雪芹学会赠送新版《红楼梦（蒙古王府藏本）》（莎日娜等点校整理，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2021.1），得以先睹为快。
蒙古王府藏本，是现存十余种《红楼梦》早期抄本之一。该本自上世纪60年代为红学界所知，却长期没有弄清楚具体来源。直到2011年前后，该本收藏者“塔王”之孙女达锐女士、孙女婿王年先生向北京曹雪芹学会反映，并经曹学会组织专家调查确认，本书近代递藏情况才彻底弄清：蒙古王府本是清代蒙古阿拉善亲王塔旺布里甲拉（俗称“塔王”，1871-1931）晚清时期购于北京琉璃厂书肆。原存七十四回（缺第五十七至六十二回）。塔王得书后，组织人员依据程本系统的本子抄补，配成一百二十回全本，并重新装订为三十二册。一九六〇年，此本由塔王之子“达王”达理扎雅的夫人金允诚（清锺郡王载涛之女）捐赠予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被该馆收藏至今。（详细情况参见本书出版前言）(编者注：详情可点击此处查看“和蒙府本《红楼梦》的一段前缘”）
在《红楼梦》早期抄本中，蒙古王府本是一个有特色的本子：一是经过抄补，成为现存面貌“完整”的一百二十回本；二是保存批语丰富，包括夹批、侧批、回前回后批等达二千条以上，其数量仅略少于庚辰本。其中独有的批语，很有研究价值。时至今日，抄本中的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列藏本和杨藏本等，都早已经有了校订排印本。而蒙古王府这样一个重要的本子，除了曾经影印几次外，却尚无排印本。今次北京曹雪芹学会选择蒙古王府本，组织专家将其校勘出版，是很有见地的。
初读本书，我觉得有如下特点值得推荐。
一、独有批语值得深入研究
蒙古王府本和戚序本渊源相近，有共同的祖本。其整理者热爱《红楼梦》，也有一定文化修养，他（们）一方面对流传的抄本正文作了一些修补加工，一方面为全书添加了相当数量的批语，包括回前回后批、侧批等，回前回后批与今存戚序本共有，而侧批则为蒙古王府本独有，约630条。这些批语的价值，红友暜航兄归纳为四点：“1.识得世家规矩，点明大族礼俗；2.评人眼光犀利，譬喻精警独到；3.点破小说笔法，代言曹公心意；4.妙语连珠，意趣生动。”总结的很到位。
但是蒙古王府本这些很有价值的批语向来重视不足。俞平伯先生《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出版时，此本尚未公开，其批语自然未被辑录。而后来的研究者大多认为蒙、戚本独有的批语非脂评，又有意将其忽略，如郑红枫、郑庆山辑校的《红楼梦脂评辑校》即未将蒙、戚本独有批语辑录。近年新版“脂评汇校”《红楼梦》若干种，但蒙本批语只是其中一部分，仍然不是特别醒目。
本书将蒙古王府本独有的侧批单独排列，而且用与正文不同的颜色呈现，让读者能够清晰的分辨出这些批语来，对深入研究当大有裨益。
二、文字校勘审慎，除明显脱漏、错讹予以校正外，尽最大限度保留抄本原貌。
我们知道，目前所见的《红楼梦》抄本都是过录本。所有的过录本在传抄过程中都不可避免的存在许多衍夺讹误之处。如何刊误纠错而不损害原本特色，最是考验校订者智慧。若干年前，有一个和本书同类型的校本出版，为了吸引眼球，对原抄本大刀阔斧的校改，结果是有些该改的没有改，有些原本不错的却校错了，至今传为笑话。蒙古王府藏本的编校者显然吸取了这方面的教训，校勘更加审慎，原抄本基本能贯通的字句，一律留存。既最大限度保留抄本原貌，又呈现给读者一部贯通易读的文本。
试举本书开头一段：
其中，“编述一集”原误为“编迷一集”，“自己护短”原误为“自已护短”。除了这些明显错字予以校正外，约略可通的“自己护短”不再参诸本改为“自护己短”，“闺阁照传”也不再参诸本改为“闺阁昭传”。这样就最大限度的保留了底本的文字特色。
又如：薛蟠字“文起”，见于第四回。到了第七十九回回目，却是“薛文龙悔娶河东狮”，到了第八十五回回目，又是“薛文起复惹放流刑”。虽然本书“勘校说明”有谓：“人名有前后不一致处，为便于该者阅读，一律按程甲本修改……”，但程甲本关于薛蟠的表字，第四回同样作“文起”，第七十九回回目同样是“薛文龙”。如此，校本不作统一，保持原抄原貌，应该是审慎的做法。
另外，《红楼梦》八十回脂评抄本和一百二十回程刊本，本是两个不同的系统。有些出版物强行将脂本八十回和程刊本后四十回拼接，显得不伦不类，为读书界所诟病。而本书抄本现状就是一百二十回，作为“全璧”整理出版，就更具有它的合理性和说服力。这也是本校本的一个特色。
蒙古王府本抄本影印本
当然，由于是第一次整理出版，这部蒙古王府本校本也难免存在一些值得商榷探讨的问题。试举二例：
一、第十七回(p. 219)有一条批语：
同有这条批语的诸抄本，“栊罩庵”戚本作“龙罩庵”，己卯、庚辰本皆做“栊翠庵”。在本抄本正文中，“栊翠庵”还见于41回、49回、50回、63回、76回，而“栊罩庵”仅此一处，“罩”字明显是错字，也没有异文研究价值，当予以改正。
又，同批中的“芦雪广”，又见于前P.216批语。但后文第49、50回出现时，皆做“芦雪庵”。从版本渊源看，应以“芦雪广”为是。如果为了照顾底本正文，则两处“芦雪广”批语似也可以统一为“芦雪庵”。
二、第七回回前题词“苦尽甘来递转，正强忽弱谁明？惺惺自古惜惺惺，世运文章操劲。”其中“操劲”二字，原抄作“摇动”，因“动”字在此处不协韵，当有误抄。所改“操劲”二字，则是戚序本文字。但此二字不见于辞书，也未找到相关书证，放在此处词义甚是牵强。或许当初蒙本的抄写者就因“操劲”二字费解而改易的。在两个版本文字都不佳的情况下，保留底本原文可能更为妥当。
当然，这些只是个人读后的一点小小思考。各人的整理原则不同，编校者或有更妥善的总体考虑，幸愿本书编校老师们有以教我。
蒙古王府本的第五十七至六十二回和后四十回，早前专家已经一致认为是后人据程甲本配补。现在，我们又得“塔王”后人明确告知，该部分是“塔王”得书后组织人员抄补的，这些内容与原有七十四回不能相提并论。近来，有个别研究者仍然提出了蒙古王府本的后四十回是原有，甚至是曹雪芹原稿的观点，列举了一些与程甲本异文的例子。据笔者分析，这些例子远不能推翻现有的结论。当然，古人说，“多歧为贵”，我们期待通过本校本的出版，引起更深入的讨论，达成更多的共识。
总之，初读下来，我认为此书是近年出版的《红楼梦》版本中一个难得的新校本，校勘严谨可靠，装帧精美而又实用，价格又极亲民，强烈推荐红迷朋友们阅读、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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