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卢晓梅:小丑伊凡
伊凡和莫利在幸福地飞翔着,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勇气,感恩与宽容。
小丑伊凡
文·卢晓梅
瓦沙里小镇是离近北极最近的一个小镇。镇上有个马戏团,总共有五个小丑。四个笑小丑,一个哭小丑。伊凡因为相貌丑陋,一直都在演那个哭小丑,但是昨天,马戏团的老板比尔解雇了他。现在经济不景气,每一个人都心情不好,没有人愿意看一个哭小丑表演了。其实,比尔曾经给过伊凡最后一个保住饭碗的机会,那就是,如果他愿意改扮成复仇小丑。
复仇小丑要表演出嫉妒,愤怒,算计,谋杀的动作与表情。伊凡对着镜子练习了好久,但是怎么也演不像,就只能放弃了。伊凡满脸忧愁地回家,但是他没料到,妻子纱夏带着五岁的儿子莫利搬出去住了。纱夏在留下的字条里说,她早已经对伊凡没有了感情,想跟他离婚。
伊凡沮丧极了,他趁着兜儿里还有几块钱,便想去约翰酒馆喝个痛快。那小酒馆已经很破旧了,拐弯的地方还有一个垃圾桶。有个瘦弱的黑衣人靠在桶边上,一只手捂着鼻子。伊凡注意到,那黑衣人穿着件雪白的衬衫,几滴鲜血溅在衣领上,特别醒目。伊凡把他扶了起来,那黑衣人用一种细细幽幽的声音说:“谢谢你,亲爱的好人,我现在冷得要死,你可以请我喝一杯酒吗?”
约翰酒馆冷冷清清的,伊凡的钱只够买一杯最蹩脚的红酒。他帮那黑衣人擦干了血迹,看他喝下那杯酒,还特地问约翰要了些黑面包,让黑衣人吃下。在灯光下,他看清楚了黑衣人的脸,真是稀奇,他虽长着成年人的身材,但脸却是孩子的,跟他五岁的莫利长得居然有几分相似,脸上还有些雀斑,黑衣人的睫毛很长,这给他的双眼带来了深刻的忧愁。他的脸渐渐红润了:“我认识你,你是马戏团的伊凡,演哭小丑的伊凡,我最喜欢看你的秀了,我敢说你是瓦沙里镇上最好的好人了。”
两人离开酒馆的时候,伊凡发现那黑衣人的背有一点驼,他的样子真的有些孤单,他很想送他一段路,但是被拒绝了。
伊凡很快就忘记了发生在约翰酒馆的事。他四处奔走都找不到工作,两个月过去了,他的餐桌上只剩下一些土豆和黑面包,因为他没钱支付暖气账单,公司把他家里的暖气管道都关了,更加让他伤心的是,外面有流言传出来,纱夏在偷偷跟比尔约会。寒冷和饥饿把他打垮了,他索性不起床,裹着被子,一个人流眼泪。她的妻子纱夏,曾经是多么温柔体贴啊。每天晚上,在床上,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鬈发轻轻地撩拨他的脸颊,一遍一遍地说:“伊凡,你是个好人,你是瓦沙里镇上最好的好人。”但自大萧条以来,纱夏就变了,常常喋喋不休地责备他。他们还为伊凡要不要演复仇小丑吵了一架。纱夏说的话,现在还刺痛着他的心:“你这个蠢蛋,那个哭小丑演得把你的血性都没有了,整日就会表演哭泣,忧郁这些无用的东西,你一想到自己快失业了,就应该愤怒啊,嫉妒,演个复仇小丑,简直就是最方便的差事,连这个都不会。你要是有比尔一半聪明,也不会落在他的手里被他使唤着转了。”纱夏哭了整整一晚,她怕饥饿和寒冷怕得要死,再加上个五岁的莫利要养,她就更坐立不安了。伊凡努力地抱紧她,无奈地说:“亲爱的纱夏,让我再试试,再试试去演那个复仇小丑。”
但是比尔没有给他机会,纱夏也没有。伊凡孤零零地睡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他想如果就这么一直睡着,也许就这样死去,也好。早晨,有“笃笃笃”的敲门声,他懒得去开门。这敲门声一直持续了五天。到了第六天,北极的阳光特别强烈,照得他睡不着了,他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拉开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伊凡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口有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瓶劣质红酒,就是约翰酒馆里的那种,边上还用红格子布裹着一条黑面包,用手触碰了一下,还是温热的。他心里面充满了感动,想,一定是约翰看他实在太可怜了,送来这些东西的吧。他拎起篮子正要回屋,却发现门槛边上还有一个纸包,用彩色的圣诞节礼物纸包着,打开一看,是件黑色的里面镶着红绒的披风,他笑了,这件披风演小丑的时候倒是可以穿的,但一想到自己已经被马戏团解雇,心里又黯然了。
北极的夜晚更加寒冷了。伊凡一个人喝光了那瓶红酒,吃完了整条黑面包,身上开始暖和了,这是一种很奇的温暖,好像有什麽东西轻轻地包围着他。伊凡赶紧躺倒在床上,裹上被子,好让这种梦幻的感觉持续得久一些。
半夜的时候,伊凡隐隐约约觉得肩胛骨又疼又痒,但是那股温暖却越来越强烈了。他心满意足地在早晨醒来,想着赶紧刷牙洗脸完了,去约翰酒馆帮帮忙,可怜的约翰也老了,伊凡想着自己闲在家里也无事,不如随便帮他打打杂。伊凡站起来,伸一个懒腰,突然,“唰”的一声,他身后飞出一对毛绒绒的东西,把他的睡衣撑破了。这可是他唯一的一件睡衣。他的好心情突然被败坏了。
他在镜子前,侧着身子一站,看到肩膀上生出一对雪白的带着黑点点的翅膀。伊凡以为这一切都是一个梦。他赶紧放下举起来的双手,背上的翅膀顿时消失了,伊凡转到镜子正面看自己,一切都是老样子。伊凡暗笑了一下,他想,自己一定是在家呆得太久了,才会产生这种幻觉。他松了一口气,只过了一秒钟,他又有些不放心,战战兢兢地伸开双臂,只听得又是“唰”地一声,那对翅膀又在肩头打开来了。
伊凡在镜子前呆呆地看着自己,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本来就长得够丑陋了,没想到还平白无故地再多出一对翅膀,简直就是怪胎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软弱到了极点,若是纱夏在,该有多好啊,她一定会好好安慰他的。可是她却要跟自己离婚了。伊凡心里一阵心酸,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五岁的莫利,他跟纱夏一起住在外婆家,这是个天真善良的孩子,他并不想把自己长翅膀这件事告诉他,他只想好好地抱一抱莫利,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纱夏在杂货店上班,一直要到晚上才回家,伊凡想,他如果现在就出发的话,还可以跟莫利待上好几个小时。但是伊凡怕莫利看到这对翅膀会吓坏的,他苦恼极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眼看见那件黑色的披风,突然想,如果他的双臂垂下来,那对翅膀便可以收拢,再穿上黑披风,只是背稍微驼一些,应该看不出什麽破绽来。
伊凡穿着那件黑披风,驼着背,孤独地向纱夏外婆家走去。两个月没看见莫利,他已经长高好多,他看见伊凡兴奋极了,冲过来要他抱,但是伊凡告诉他自己的手受伤了,他只能从黑披风里面伸出一只手,勉强地牵住莫利的小手。
外婆正在煮土豆汤。莫利是个乖巧的孩子,他知道外婆也不是很喜欢爸爸,就拉着伊凡的手,偷偷地绕过厨房,带他去自己住的阁楼里。圣诞节就快到了,伊凡因为没有钱买礼物给莫利,心里有些内疚。去年圣诞节买给莫利的那辆玩具小飞机被幼儿园的小朋友抢走了,现在莫利什麽玩具也没有,他从后院捡可几块石头,洗干净了,放在枕头边玩。莫利看着伊凡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他是多么想要一辆玩具小飞机啊,他的目光刺痛了伊凡的心。
为了不让翅膀展开来,伊凡一直拘束地坐着。但他此时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莫利喜欢小飞机,也许会对他肩上的这对翅膀感兴趣的,他鼓起勇气对莫利说:“乖孩子,爸爸今天给你带来了一样圣诞礼物,不过你拿不下来的,因为它长在爸爸的肩膀上。”
伊凡解开了围在身上的披风,轻轻地,小心谨慎地伸开双臂。莫利惊喜地喊出声来:“哇,这么大的翅膀,像天使一样。”出乎伊凡的意料之外,莫利根本就没有问这对翅膀是如何长出来的,他只是觉得这对翅膀被爸爸的披风压得这么久了,那些羽毛有些凌乱。他去洗手间,偷偷地拿了妈妈的梳子,然后跑到爸爸的背后,认真地帮他梳理起羽毛来了。莫利的举动让伊凡觉得温暖极了,他甚至觉得,既然莫利这么喜欢,这对翅膀就没有这么糟糕了。
莫利梳完翅膀上的羽毛后,靠着伊凡坐下,把小脸贴在他的翅膀上,心满意足地说:“好温暖啊。”伊凡把手臂伸得再宽一些,完完全全地把莫利包裹在翅膀里。莫利就在这样的温暖里,自然而然地睡着了。
伊凡温柔地看着熟睡着的莫利,心里甜蜜极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莫利醒来了,他还窝在伊凡的翅膀里,不愿意坐起来。突然,他仿佛想到了什麽,认真地问:“爸爸,你会飞翔吗?”伊凡吓了一跳,从早晨开始,他一直在抱怨这对倒霉的翅膀,还没有想过,这是不是一对能带着他飞起来的翅膀呢?他正犹豫着,莫利却一下子跳起来,捉住他的手:“爸爸,你为什麽不试一试呢?”
莫利牵着伊凡,从阁楼悄悄下来,打开院子已经生了锈的锁。莫利的外婆家的院子,虽然是荒芜的,但却很大。伊凡还是有些害怕,他张开双臂,跳了几下,又沮丧地落了下来:“孩子,这对翅膀是假的,飞不上天的。”莫利没有泄气:“亲爱的伊凡好爸爸,你耐心些。”莫利张开双臂,从院子的一头开始跑起来:“要这样跑,先这样跑,你看飞机也不是一下子就上了天的,都要在跑道上先滑行一阵的。”
伊凡为了让莫利高兴,就跟在他的后面跑起来了。这个时候,有一阵奇异的风,吹动了翅膀,那翅膀上的每一片羽毛,好像在回应那风中的呼唤,慢慢地张开来了,伊凡的双脚渐渐地离开了地面,他放松了,把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了翅膀,这样他居然越飞越高了。莫利在地上挥舞着双手,兴奋地叫着:“你飞起来了,我的伊凡好爸爸,你飞起来了。”他又做出飞机在天空当中种种滑行的姿势,伊凡在天上看见了,也学着莫利的样子,在天空飞出种种好看的花样。
院子外面其实是很喧嚣的街道,但是路上的行人都在愁眉苦脸地走路,没有人有兴致抬头看天,所以伊凡飞了很久都没有被他们发现。伊凡一心沉浸在跟莫利的飞行游戏当中,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空中,他突然看见纱夏跟比尔从停车场走过来,他们在一起的样子亲密极了,纱夏紧紧地偎依在比尔的怀中,比尔还低下头去,亲吻了纱夏一下。伊凡的头有些眩晕,他收拢起自己的翅膀,慢慢地降落在院子里。
莫利还沉浸在飞翔的喜悦里,伊凡迅速地亲吻了一下他:“亲爱的莫利,刚刚看见妈妈跟比尔叔叔正往外婆家走过来了,是晚饭的时间了,你乖乖地跟他们吃饭,爸爸趁他们没发现,得赶紧回家。”莫利眼里突然充满了眼泪,他紧紧地冲上去,搂着爸爸:“我爱你,伊凡好爸爸,你下一次一定要再来看我。”伊凡最后又叮嘱了他一句:“记住,好宝贝,这对翅膀是个秘密,你什麽人也不要告诉。”
伊凡披着那件黑风衣,孤独地走回家去,每一幢房子上都挂满了圣诞的灯饰,晶晶亮的,但是伊凡的心里却是一片黑暗,眼前反复出现这纱夏跟比尔拥抱的场景,胸中被悲伤充满。可那悲伤是神奇的,好像减轻了他的重量,他不由自主地伸开双臂,开始飞翔。他飞过马戏团上空的时候,看到那四个笑小丑在表演,观众们兴奋得哈哈大笑,伊凡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心里面生出从来没有过的怨恨。这一刻,他突然有一种复仇的欲望。但是飞翔,给他的灵魂带来了一种新的能量,它载着伊凡向天空更深的地方飞去。
瓦沙里镇的教堂的尖顶很快就看不见了,原先那对让伊凡讨厌的翅膀跟他的肉体那么亲密地结合在一起,好像是他带着这对翅膀出生的那样。他不知飞了多久,疲倦才悄悄地蔓延开来,伊凡来不及收拢他的翅膀,便朦朦胧胧地睡着了,变成一根羽毛,在天空里荡来荡去。
伊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沙漠上,但是那些沙子却像棉花那般的柔软。他猛然觉悟过来,那沙漠原来就是白云,从地面上看过去,它们是白的,其实在天空当中,它们是淡黄色的,更像是悬浮着的沙漠。他的嘴里觉得酸酸甜甜的,还带着些醇香。伊凡睁开眼睛一看,在约翰酒馆边上遇见的黑衣人,正在耐心地喂他吃一串葡萄。他的黑披风跟伊凡穿的那件一模一样,伊凡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我见过你,就在约翰的小酒馆!”
黑衣人害羞地说:“我叫索依达,是这个葡萄谷的天使长。”伊凡发现自己的四周都是仙人掌,但它们比地球上的仙人掌要高出无数倍,像热带雨林里的大橡树一样,从白云沙漠里生长出来,但奇怪的是,那仙人掌的刺不是笔直的,都带着弯弯的钩子,上面悬挂着葡萄,五颜六色的,像彩虹一样的葡萄。
葡萄谷里漂浮着一种苍凉的寂静,寂静得让伊凡胆颤心惊。他突然有一种幻觉,觉得自己永远会待在这里了。他有些垂头丧气了,对着索依达大喊道:“我那天在约翰的酒馆外头好心救了你,可你却送来一瓶葡萄酒,害得我喝下去,长出这对翅膀。我已经被马戏团解雇了,而且我本来就长得丑,这样子,你怎么叫我回瓦沙里镇上去啊。你知道,我还有个孩子,我可怜的莫利。”
索依达有点手足无措,说话也有点抽抽泣泣地了:“我原以为你学会了飞翔以后会快乐些,没想到你还是不开心”。他那忧伤的样子,就好像莫利被人抢走了心爱的玩具那样。伊凡心一软,就想安慰他。他忍不住伸出双臂,想搂住黑衣人的肩膀,但是伊凡的翅膀一伸出来,却正好打到了索依达的翅膀。伊凡跟索依达相视着,不由得都笑出声来了。
索依达收拢了自己的翅膀,轻轻地靠近了伊凡:“我是这个葡萄谷的天使长,已经一千岁了。”伊凡看着他那几乎是跟莫利同年龄的脸,有些不相信。索依达接下去说:“天使跟人是不一样的,人的脸,跟他的灵魂一样,越活越苍老迷茫,而天使的脸,也是跟他的灵魂一样,越活越清澈无邪,我是这个葡萄谷里最老最老的天使,所以我的脸看上去反而是像孩童那样。
仙人掌上掉下几串葡萄,索依达站起了,轻盈地一飞,就接住了。伊凡问:“你的那些天使伙伴呢?”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索依达悲伤地哭了起来,这哭声不同刚才的抽泣,有一种痛彻心肺腑的悲恸。索依达的哭声在葡萄谷里发出回响,那些葡萄仿佛听懂了他的哭泣,也一点点地枯萎,竟然大片大片地消失了。这个时候,伊凡才明白,索依达真的有一千岁了,那样的悲凉,真的只有活过一千岁的老人才会有。
索依达对伊凡说:“他们都死了,在山谷后面被落下来的陨石砸死了。”
伊凡小心翼翼地问:“为什麽,天使不都是会飞的吗?“索依达站了起来,他没有立刻回答伊凡,反而伸开双臂飞向天空。他飞翔的样子是这么地优美,自由,没有阻碍。伊凡仿佛也受到了感染,也跟着索依达一同飞起来了。索依达的翅膀跟伊凡的一样,也是白色的带着黑点点。他刚才因为恸哭过一场,说话的时候,胸部还发出悲伤的颤音:“你知道吗,其实,天使的翅膀不是像人想像的那样,是雪白的,那上面有很多的黑点点。”伊凡困惑地看着他,索依达说:“天使有的时候也会自私,贪婪,嫉妒,就像这雪白翅膀上的黑点点,唯一能抵抗这些缺陷的,就是天使向往飞翔的本能。”
葡萄谷里洒进来大片大片的阳光,索依达望着伊凡的眼睛,清澈无瑕,阳光在里面反射出蓝宝石般的光泽。伊凡跟索依达靠得更近了,他的翅膀触碰到索依达的翅膀上,仿佛是拉着他的手在飞翔的那样。索依达渐渐恢复了平静:“其实,天使如果放弃了飞翔,就跟魔鬼是一样的,甚至比魔鬼更加可怕。”
索依达跟伊凡都飞累了。他们一起降落下来,索依达又领着伊凡到葡萄谷最大的一棵仙人掌面前,它已经完全的枯萎了,像一座高耸的纪念碑,后面是无垠无际的沙漠。索依达的声音又哽咽了:“这后面本来是一片苹果园,葡萄谷的天使们为了争夺那里的苹果,与另外一个部落的天使们厮杀起来,延续了整整一年的战争,他们终于抢到了苹果园,但也忘记了飞翔的本能。”
索依达静静地站着,他的身影是如此的孤独寂寞:“灭顶之灾很快就来了,另外一个部落的天使们,找到了一块巨大的陨石,趁着葡萄园的天使们狂欢的时候,把它推落下来。谢谢你伊凡,那天只有我躲过了这场陨石的浩劫,除了鼻子被陨石溅起的碎石擦伤了。”
伊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索依达的翅膀尖调皮地触了一下他的鼻子:“亲爱的伊凡好人,不要担心,你如果真的讨厌这对翅膀的话,我等会儿再送你一瓶葡萄酒,等你飞回去的时候,喝下它,第二天醒来了,那对翅膀就会消失的。”伊凡突然想到,其实,当他飞过教堂的尖顶的时候,他已经不怨恨比尔了,他想到的是那年从表演台子上摔下来时,比尔不顾一切地把他送到医院的那一幕。他甚至想:“如果比尔能够给纱夏带来快乐,那就让他们在一起吧。”
那对翅膀温柔地靠着伊凡的肩,里面透着清风的香甜。伊凡有点舍不得了:“我还想留着这对翅膀。只是……”索依达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只是你还是要回到地球上去,天天驮着对翅膀不好做事,对吧?”伊凡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索依达从背后又拿出一个袋子:“呶,拿去吧。”
伊凡看见那袋子里装着两瓶葡萄酒,一瓶上贴着“fly”另外一瓶贴着“rest”。另外还有两包葡萄干,也贴着同样的两个标签。索依达说:“葡萄干是给莫利的,小孩子童心未泯,身体里本来就携带着飞翔的能量,而大人需要酒精的刺激才能生出翅膀。当你暂时不需要飞翔的时候,自己喝那瓶rest的酒,给莫利一粒rest的葡萄干就可以啦。”
瓦沙里小镇,仍然在大萧条的阴影里挣扎,饥饿,寒冷,嫉妒,复仇,仍然存在。伊凡还是为了他下一个工作而苦苦奔波。莫利在他的幼儿园里,仍然被那些比他大的孩子们欺负。但是瓦沙里小镇上的人至今也没有注意到,头上的那片天空,伊凡和莫利在幸福地飞翔着,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勇气,感恩与宽容,而日子,真的,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变好了。
本文原刊于《大公报》 2015年7月26日
卢晓梅,杭州人,现居苏州。旅美十七年,曾供职普华永道和英特尔。2007年返国,回归文字,专注写作,已出版短篇小说集《花事》,民国长篇小说《何园烟云》,同名电视连续剧由天均回声影视公司制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