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人的沉默,你会愤怒,失望,回避吗?团体中的沉默焦虑双重奏|最后2席,上海地面团体
弗洛伊德曾经做过一个精妙的比喻,将下棋和精神治疗做比较。他对于下棋的观察是这样的:“任何一个希望从书本中学习高尚的下棋技术的人都将很快发现,只有在下棋大赛开场和结束时,才会遵循繁复但是有系统的游戏表现,然而在开场后的千变万化是书本中所无法教授形容的。”
这一点,似乎也是动力性团体的特点。团体带领者和团体参与者们的共同感受里或许都有这一条:团体的走向永远无法被预测和规划。
当然,带领者和团体成员有着不同的角色和功能,但在这个规律下,最终他们会成为在团体这座潜意识森林里一同探索的旅伴,那种“千变万化”,即是每一个团体的挑战,也成为每一个团体的基因:因为世界上永远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团体。
因为心灵的变化无法复刻。在团体中发生的故事,也因此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也是带领者和参与者的共同收获——一段不可复制的体验,以及从中被解锁的一部分自己。
这种千变万化的复杂的价值,通常会体现在哪呢?又能对我们的现实生活带来哪些助益呢?
对于团体带领者来说:
他通常需要在团体进行过程中,持续的面对许多不同的资料,这些资料是团体成员的语言、情绪、肢体动作、面部表情,以及藏在这其后的潜意识,带领者需要具备很强的能力,将这些资料迅速分门别类,找到重点,同时使用这些资料中最具有相关性和有效性的那部分,来对团体进行干预。
类似潜意识世界里的消消乐,带领者要在随机出现的满屏的复杂信息里,迅速归类、提炼、重组,实施干预,松解僵化的模式,升级不当防御,重建关系连通的形式。
这个过程非常复杂,也正是因为这种复杂性,使得团体治疗有着非常大的治疗潜力。好比在一个生态环境中,当养分的供应源只能是阳光、雨露和某些蕨类植物时,环境中的生物种类就会非常单调;然而,如果生态环境中的养分供应源非常复杂,有各类植物果实,鱼虫鸟兽,生物多样性就能够发展起来,每种生物都能在这个环境中发展获益,一如每个有独特个性的个体都能在团体的丰富性中得到资源。
这也正是团体能够提供和个体咨询不一样的助益的原因,更丰富的移情和反移情模式,带来蓬勃而具有生命力的搅动。每一个活现的要素在团体中产生,都会以不同的方式被所有的成员接触、吸收,成员又将自己的潜意识内容投入到团体的这个大容器里,这口“火锅”的内容物,被越煮越丰富,成员可取用的材料,也将越来越多。
对于团体成员来说:
大多数情况下,团体一开始,成员会按照各自的社会化经验,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去启动团体这辆车,然而很快,大家就会在各种移情反移情的作用下开始碰撞。比如,当有人提议要用自我介绍开始团体,就会遇见反对和抨击的声音,当有人试图调停矛盾,就可能会遇见“讨厌和稀泥”的反馈,很快,大家会发现,自己原本手握的钥匙都不那么管用,每个人都不得不在这种碰撞中慢下来,去体会思索发生的事情。团体交流的内容,也将逐渐从意识层面的社交聊天,逐渐的变成内在模式的呈现和缠绕。
这个过程带给团体成员的一个重要影响,就是从“只有我,没有他人”,以及“只有他人,没有我”的两难境地中走出来,开拓一个第三空间,逐渐建立“在关系中”“在心理世界里”去理解那些你来我往的信息的意义。
在团体中学会构建的第三空间,有着非常高的丰富度,因为它是一个人和多个不同的客体构建的第三空间,这意味着它有更好的、处理复杂关系的弹性。这也将帮助我们避免沦为复杂关系的绞杀对象。
最终,团体的成员将从'看不见复杂的资料——能够感受到复杂的资料,到在带领者和其他成员的帮助影响下,可以理解和取用关系中呈现的资料,最终实现对自我结构的重新整合,并更好的运用到人际关系中。
讲一个团体中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姑且叫做《沉默焦虑双重奏》。
一位结婚3年多,因夫妻关系中的冲突前来参加团体的32岁女性,在进入团体没多久后,就感到了对团体的愤怒和失望,原因是团体中的成员从一开始的热热闹闹相互介绍,到吵吵嚷嚷,很快就进入了大段大段沉默的状态。这位女性成员认为这个团体毫无活力,也丝毫不珍惜其他成员,尤其是她自己对于团体的反馈和贡献。在一次其他成员发言完毕,而她给予了反馈,尝试要与对方发生链接时,对方再一次的没有及时回应她,这激起了她的巨大怒火,她猛烈的攻击了该成员,指责他毫无情感、自私,并在指责中哭泣了起来。
被指责的成员解释自己并非是对她的无视,而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和感受她的强烈情感,因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反应很快,善于口头表达的人,他通常会在充分理解清晰的时候,会很认真的给他人回应。
其他成员也对此发言,表示虽然被指责的成员没有说话,但是其实在表情和眼神中已经传递了在意和温柔,但是似乎女性成员一再的忽视了这些信号。
带领者在此处指出,这里有两种模式的呈现,而这两种模式以一种非常熟悉的方式扣锁在了一起,似乎也是过往时空与人物的再现。这位32岁的女性听到其他成员和带领者的反馈,逐渐停止了啜泣,在这难得的沉默中,一些画面从黑暗中浮出,她发现:这类冲突不仅是她与丈夫之间的矛盾,她常常因无法耐受丈夫的沉默而陷入暴怒或绝望,这同时也是她的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再现。
父亲言语较少,更多以行动表达关心,但是母亲无法耐受父亲的沉默,并因此常有冲突,关系因此陷入僵局。女性成员进一步想起,在大学时的恋爱经历里,她因不能耐受关系中的寂静,而中断了一段其实得到很好爱护的恋爱,又在另一个善于言语却实际感情非常冷漠的男生那里受挫。
而在她现在的工作关系中,她对她少言寡语的领导充满轻视与愤怒,在那些没有被语言填充的空间里,她有许多对方对自己施加迫害的幻想,而这更多的增加了她对自己领导的敌意,使得在现实关系中,她们的关系更加紧张,并充满隔离与回避。
寂静,似乎是她内心世界里不能存在的感受。从幼年时被父母冲突雕刻出的两性关系模版,到在和焦虑的母亲相处时,母亲也不允许她有“寂静”的时刻,常常因为她不能快速响应母亲强烈的情感需要而被责骂,再到她内心有很多困惑而无处求助,因此习惯了封存感受,用“不耐烦”来防御自己对那些未知的巨大恐惧……她开始在和团体成员的互动中,逐渐理清了关于自己的那些复杂丝线,编织出了对自己的内在真相的理解。
这个过程是很艰难的。从一开始,对和他人互动中的各种资料的无法理解和无法拣选,到开始感受到某些碎片的形状、棱角、质地,再到后来可以将它们拼合,寻找它们之间的联系,最后可以提炼出它们的重点,解读无形线索的语言,她在一次又一次和团体成员共赴惊涛骇浪的过程中,终于能够开口,讲出属于自己的故事,而不再无助悲痛的重复诘问身边的关系。
也在和团体成员的关系中,她理解和内化了对于“沉默”的意义,以及他人表达感情的不同方式。不是一个人的,而是很多人的,这让她在内心世界里可以被安放的客体及关系,又多出了很多个不同的形象和类型。
我们刚刚谈及了无法耐受沉默的部分,或许我们此刻还能再转换视角,来看看团体当中,沉默本身又可能有一些怎样的含义。
在一个团体的早期阶段,总是会有一些成员不发出声音。多数情况下,这些沉默或许并不是为了应对“进入新团体”这样困难的情境而出现的新行为,很多习惯性的沉默,或许是为了应对新的压力。
在不久前的一期微视频里,UM动力性团体带领者杨浩波老师对沉默的原因作出了一系列的解释,她提到:“沉默的来源可以是相当多样化的:它可能代表一种被动—主动的地位,透过被动的力量来引起注意;也可能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想要再一次演出成为最后被喂食的那个角色;可能代表一种长久以来的利他主义,认为要把其他人的需要放在前面;可能代表一种受害者的角色。当然,也可能是在这样的人际环境中,一种恐慌的表现。”
团体中,每个成员的内在模式都会在互动中被一点点展示出来,就好像一幅壮阔却模糊的全息影像,从每个字词和表情的缝隙中,一片片的呈现,在团体带领者和成员的共同努力下,这些画面最终被修复、修正、连接并逐渐清晰的显示,通过这个过程,我们了解到自己究竟是谁,会有何种表现,也将能清楚的看见,在关系中,他人在做什么,而自己有什么感受,能够作出何种选择。
如果人生是一盘棋,生与死,在物理过程里,已经被上帝设下了范式,但是中间如何去展开这盘棋局的过程,却是我们可以去努力探索和创造的地方。团体为我们的下一步落子,提供了一个特殊的蓝本,它也像世俗生活中的一次隐遁,下沉到一个特殊的空间里,在那里去重新修正我们的罗盘,调整航向,允许新的元素补给进入我们的心灵,为生命的远洋航海,拓展新的航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