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老城厢,寻找历史的足迹(上)
沪语朗读:渺渺
朗读者
走在老城厢,寻找历史的足迹(上)
沈嘉禄
从小生活在卢湾区太平桥地区,也就是如今的新天地一带,偶尔也会去城隍庙买包五香豆、吃碗宁波汤团、九曲桥上走走,一天过得也蛮有趣了。再往东,近江的董家渡在概念中算是非常远的地方,没有要紧的事不会去。许多年后——那已经是改革开放了,骑自行车去那里看望一个朋友,发现这里其实也蛮有趣,所见多为本地房子,低矮而破旧,沿街小店和路边摊鳞次栉比,老虎窗前挤着凌乱的小花盆,一株老树突然从叠床架屋的屋顶后面蹿出,无人照看,却也长得葳蕤可喜。人声嘈杂,灯影晃动,人间烟火,以斯为甚。
直到新世纪来临,我们在陆家浜路购置新房,总算找到了归属感。安顿好之后很快去周边的小路小巷熟悉环境,仿佛狗狗到了新的环境必定要在周边滋几泡尿表示一下领地意识。街道、弄堂、旧房,还有从房屋夹缝中探出树冠的老树,似乎一切照旧,只是在董家渡路、南仓街以及外仓桥街一带冒出了许多路边摊,犬牙交错,密不透风,花花绿绿的布料挂得铺天盖地,便宜得不敢相信,本地女人、外国女人(以俄罗斯女人居多)大声喧嚷,眼疾手快地挑三拣四,然后大包小包地走人。有人告诉我,这是中外闻名的布料市场,有些年头了。做买卖的有本地人,更多的是外来人。裁缝铺也不少,将外国明星的大幅照片张挂在门口,量身定做西装礼服、婚纱旗袍,生意很好。据说许多台港歌星都是这里的常客,每年巴黎、米兰时装节发布的新款,半个月后就在这里华丽登场。七浦路服装市场的老板也是这里的常客。
很快,我发现老城厢的路名是极有意思,一条马路差不多就代表了一种业态,这是上海邑城文明的遗存,又是经济内循环的写照。比如鸡毛弄,过去是收购整理家禽羽毛并制作鸡毛掸子的地方。钩玉弄,并不是加工玉器的,而是养狗贩狗的所在,故而开始叫“狗肉弄”,后来嫌“狗肉”两字俗,不知那个绅士妙笔一挥,改成钩玉弄,立马就雅驯起来。但猪作弄现在还叫猪作弄。猪作弄的前身是豫园西面的杀猪弄,同治八年后,穆斯林兄弟在此购地并兴建了一座清真寺,即现在福佑路上的清真寺,俗称“北寺”。时间一长,穆斯林兄弟感到周边有杀猪屠夫云集,颇觉不爽,出面与有关方面商议,于是主政者将杀猪作坊搬迁至别处,杀猪弄也改名为“萨珠弄”了。与宰牲功能相近的是火腿弄,曾经是集中制售咸肉火腿的地方,靠近复兴东路。
药局弄,因为里面建有一座药王庙而得名,这座庙在二十年前还有些痕迹,差不多与民居融为一体了。雅号“三斗米”的摄影师二十年前拍过一些照片,很有意思,现在小巷子里只剩下一只雕有狮子的门当嵌在墙壁里。药王庙里供奉唐代药圣孙思邈,现在药王坐像重塑后移至旧校场路童涵春药局底楼,每天领受着信众的香火与鲜果。
糖坊弄就在我家东北面,近在咫尺,过去以烧制麦芽糖而得名。这条弄堂呈Y字型,分作北弄与南弄,可见当时做饴糖的营生还是很兴旺的。直到康熙年间海禁废弛,福建泉州、漳州商人将大量蔗糖运进上海,它的使命才告结束。现在是处于无组织状态的废旧木料市场。面筋弄,自然是制作豆制品的了。芦席街,是编织芦席的,大东门外南北向的内篾竹街和外篾竹街,曾经有好几个竹木器作坊,是篾匠炫技的所在,制售各式大小竹篮,深受市民欢迎,功能与芦席街相似。王医马弄,那是因为过去有姓王的兽医而得名。在清末明初,马匹作为交通工具,作用还是相当大的。还有一条悦来街,各位不要以为它是娱乐一条街,其实集中了一些专供沙船保养与维修的用品——比如桐油、苎麻和铁钉的小街,而相当于今天的汽配一条街。
花衣街,这条路形成很早,本埠商人在此开设棉花堆栈和棉花商行,每年秋末棉花采摘季节,江南一带车船载来的棉花出售给这里的商行棉栈,而后由广东、福建客商来此收购棉花南运。白衣街,一条小路,但过去不是经销厨师服装的场所,而是曾有一座白衣庵,供奉白衣观音,于是这条小路也被老百姓叫成白衣街了。硝皮弄,就是硝制皮毛的。但进入民国后,硝皮弄功能改变,有过一段闪亮的“美好时光”,成为洋广衣业集中的地方。所谓“洋广衣”,就是做西装与时装,当时有许多广帮、奉帮裁缝在此开店竞技。此处还造了一座轩辕殿,专门供奉被中国认为无所不能、百业始祖的黄帝,但实际功能却是成衣业的同业公会。
精彩回顾: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