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乡农民作家小说:我爷爷奶奶的故事——射鸟

冷风凄凄,细雨蒙蒙。

一艘超大的乌薘船载着几个瑶乡壮汉,冒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朝着沅江河下游驶去。

船仓里,几十个汉子分成两排坐落在长条木凳上,一根拇指粗的麻绳将他们象串蚂蚱一样拴在一起。一个四十来岁的麻脸长官头戴斗笠,手握皮鞭站在船头,虎视眈眈地紧盯着他们。

透过船窗,故乡的青山、绿树、田野、吊脚楼……徐徐地朝后倒退而去。

猛地,坐在我爷爷旁边的舒开心“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舒开心是我们村隔壁和尚岩村人,今年才十六岁。此时,他想着自己就要远离父母和兄弟姐妹,不知还能不能再与他们团聚,心里一酸,便悲恸了起来。在他的影响下,船仓里抽泣声、叹息声连成一片。那麻脸长官听到动静,从船头跨入,在舒开心面前站定,凶巴巴地骂道:“嚎什么嚎?都给我安静点!不然,统统丢到江里去喂鱼!”说完,扬起皮鞭,“啪啪啪”地甩了舒开心几下。舒开心吓得噤若寒蝉,止住哭声,浑身簌簌地哆嗦个不停。

麻脸长官见震慑起了作用,又走到船头立定,从兜里摸出根洋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乌蓬船日夜兼程,在江面上行驶了四、五个昼夜,终于在一个小码头边停靠了下来。

麻脸长官将我爷爷他们赶下船舷,走进了江边的小镇子里。小镇不大,仅百十户人家。一条铺满麻卵石的街道口镇东头直达镇西头。街道两边,稀稀落落开了几个商铺和饭店,但客人门可罗雀。

当我爷爷他们走到一扇朱漆大门前时,麻脸长官挥了挥手,让我爷爷他们停顿了下来。这时,站在大门右的两个荷枪实弹士兵向麻脸长官敬了个军礼,便打开了大门。

走进大门,里面是两百多平米的大院落。在院子的三方廊檐下,站着几群壮汉,低垂着脑袋,蔫不拉叽的。不用问,这些都是抓来的壮丁。

麻脸长官将我爷爷他们指定在院子中央站定,几个士兵上前将拴在我爷爷他们身上麻绳解开,按照高矮排成两列。

我爷爷他们刚站好队,此时从一个房间里走出个肥胖的中年长官。麻脸长官立刻跑步上前,在中年长官面前立定,“啪"地敬了个军礼:“报告营长,新兵按时带到,集合完毕,请指示!”麻脸长官说完,将一份花名册递交了上去。

中年长官接过花名册,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是!”麻脸长官又敬了个军礼,跑步到西边的廊檐下站定。

中年长官走到我爷爷的队列前,清了清嗓子,威严地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一个革命军人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今后,要是有人敢开小差,严惩不怠!畏战潜逃和畏战退避的,当场枪毙!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现在,我念一个名字,就站到指定的地方去。”中年长官拿着花名册说道。

我爷爷和舒开心等四个老乡被指定到东边廊檐下第一堆人群里。

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军人将我爷爷他们列好队,待新兵分配完毕,便跑到中年长官面前,行了个军礼,道:“营长,我们现在可以发了吗?”

“出发吧!”营长挥了挥手。

“是!”青年军人再次行了个军礼,转身跑回到我爷爷他们队列前,道:“向右转!出发!”

我爷爷他们在青年军人的指挥下,走出大院,向镇西边的深山老林中迤逦而去。

傍晚时分,我爷爷他们来到深山的一个盆地。盆地中,一队队士兵正在加紧训练。有练枪械的、有练投弹的、也有练方队的。

练方队的士兵一边齐步走,一边唱着歌曲一一

革命军人个个无老婆,

打到南京一个娶两个。

第一不要地主和麻子婆,

要娶一个漂漂亮亮的……

青年军人让我爷爷他们在盆地边的一棵老樟树下止步,到好队,便跑步到不远处的一个大胡子跟前,敬了个军礼,道:“报告连长,新兵带到,集合完毕,请指示!”

连长向训练场喊了声:“各班注意,暂停训练,班长前来交接新兵!”

我爷爷被分到一班,舒开心分到二班,其他两个老乡分别分到五班和七班。

班长将我爷爷引到一班营房,安排好床铺,又从事务处领来两套军装和一床被子。

随后,班长又拿出一把剪子,将我爷爷的长发“咔嚓咔嚓。”的剪了下来,理成了阴阳头。

我爷爷理完发,洗了个澡,换下身上满是虱子的衣服。

我爷爷从换下的衣兜里,摸出张橡皮弹弓和一个绣花荷包。橡皮弹弓是我爷爷托七麻子从溆浦城里买来的,曾射杀过几只斑鸠和野鸡;那个绣花荷包,是我奶奶用自抽的七色彩线编织的,里面还放着我奶奶的一缕青丝。看着这一缕青丝,我爷爷就想起了我那驼背奶奶,和她那已经隆起的肚皮,心里一阵暖意袭来。

我爷爷正想得入神时,外面忽然响起了开饭的哨声。

我爷爷从班里走出,在一棵槐树下找到了一班。

饭菜刚在树底下摆好,此时,从山坡上飞来两只乌鸦,落在了头上的一个枝桠上,“哇、哇”的鸣叫了两声,随即,一坨灰白的鸟屎正好落在菜盆里!

班长怒骂了几声,想在附近寻找块不头,始终没有寻着。

我爷爷从兜里摸出橡皮弹弓,装上一颗小石子,瞄准树桠“嗖”地一声,一只乌鸦扑楞着翅膀,朝着远方逃去;另一只乌鸦无力地扇动了下翅膀,徐徐的掉落到地上。

“好、好!”不远处正在就餐的大胡子连长鼓了鼓掌,站起身走到我爷爷身边拍着我爷爷的肩膀夸赞道:“不亏是失了左眼的人,准头就是高!”

但我爷爷自己清楚:他瞄准的是右边那只,而打中的是左边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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