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凌：那个贪嘴的小丫头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三部，《回眸·凝望》一书获第二届杜鹏程散文优秀奖,《时光深处的柔软》入围“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真的人，真的事，真的文笔，带你认识——真的婷。

那个贪嘴的小丫头

文＼张亚凌

你可能见过贪嘴的，一定没见过像她那么贪嘴的；你也可能见过像她那么贪嘴的，一定一定没见过像她那么不管不顾不计后果地贪嘴的。
        朋友婷坐在我的对面，正在给我说自己小时候贪嘴的事儿。声音不紧不慢，柔柔软软，神情如阳光般，很温暖很洁净，倒感觉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邻居家调皮小丫头的小私密——
                              点心事件
        那年，我九岁，我妈让我带着七岁的大弟去外婆家走亲戚，还有几个舅家，一家一包点心。
       去外婆家得翻一架沟爬一道梁，气喘吁吁地上了山梁，我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懒得再走了。大弟蹲在一旁等我，等得久了，就催我快走。我没搭理他。他逮了蚂蚱，捉了蜻蜓，采了一捧野花……想尽办法引我逗我让我起来，我就是赖得搭理他。我想搭理的是提包里的点心们，可点心们不搭理我呀。很是气恼，索性打开提包，对大弟说，咱吃点心。
        大弟瞪大了眼睛，说那是给亲戚家的，不能吃，妈知道了要打的。
        “咱不说谁知道？我饿了，就要吃！”那时我的语气很坚定，即使妈挥舞着巴掌站在我的面前，也阻挡不了我要吃的决心！
        记得我将每一包点心都打开，各取出一块来，而后，再绑好。 “咱俩都吃。”我说给大弟。他摇着头，后退了一截，满脸害怕。我就自己吃了起来，一块，两块，三块……剩下最后一块了，我看见了大弟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就说，“你不吃？外婆发现了，我就说是咱俩吃的。”
        大弟拿起了最后一块点心，他是掉着泪吃下的。是被拉下水的委屈，还是对我将污蔑他的愤怒？我才没时间去想，反正我是解了馋，吃痛快了。
        你看，我当时多冷静呀，都能想到每一包都拿出一个看起来就没变化，大人就看不出东西被偷吃过。

蜂蜜消失
       小弟咳嗽，扛了好长时间都过不去，药吃了，针打了，还是咳嗽。妈终于找了一种据说效果很好的偏方，需要蜂蜜做药引子，还需要别的辅料。
       从外婆家回来时妈满脸欢喜，从提包里取出个瓶子，宝贝般捧在怀里，给我爸说：蜂蜜，好蜂蜜，甜得很的蜂蜜，给三儿配偏方治咳嗽。
        她扭开瓶子，用筷子头沾了点，让我们姐弟仨都舔了舔，从舌尖直甜到心里头。这一舔，撕裂了我欲望的河堤，我开始打主意了。妈将瓶子高高地放在木板上，说还得找齐几样辅料才能给小弟配药。
        那时家里刚好有点核桃，妈锁在柜子里，钥匙从不离身。只要想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我瞅来瞅去，有了办法。找来家里的螺丝刀，将柜子后面的合页启开，从后面偷着吃。现在有了蜂蜜，我的小脑子就活跃起来了。偷来的核桃剥好，砸碎，跟偷来的蜂蜜充分搅拌。天——，油油的核桃甜甜的蜂蜜，简直绝配呀。
        就那样，在妈到处奔波着寻找其它辅料的日子，我的小日子很滋润，油油的，甜甜的，吃得我每天都神采飞扬。
        她找齐了辅料才发现蜂蜜已经被我偷吃得差不多了，气得撵着我追着打，边追边骂，“你个吃货，贪得连自家的小弟都不放过”，我小腿撒开地跑。

有了帮凶
        家里终于有了一笼苹果，在我们蠕动着嘴巴流着口水的注视下，我爸登上梯子将那笼苹果放在房顶北面的小阁楼里，而后，他跟妈将笨重的梯子挪到南面的墙下。
        我给大弟天天描绘苹果的甜与脆，直描绘得大弟流起哈喇子。直到有一天，我从奶奶屋里偷出来两勺子白糖，对大弟说，苹果切成块，白糖水倒进去，就是苹果罐头了，想想，多好吃。说话间我故作陶醉地抿着嘴巴。大弟动摇了，问我，敢吗？我说，有姐呢，咋不敢？梯子我俩是挪不动的。我看见了屋顶粗大的横梁，就给大弟说了主意：登上梯子，小心地爬过横梁，不就到了那边的阁楼？
        给大弟比划了半天，壮了半天胆，也说尽了苹果罐头的好吃，就看着大弟登上了梯子，够住了横梁，而后趴在了梁上。大弟趴在梁上又不敢动了，我在下面都能看见他恐慌的神情。
        天杀的我竟没有想到危险，只是鄙夷他的胆小。大弟抽泣着流着泪，开始抱着横梁慢慢移动。
         在我将自制的苹果罐头塞进他的嘴里时，他咧着嘴巴笑了，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儿呢。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十次，除非苹果完了。
         等到家里来了金贵的客人，我爸满脸炫耀地说“还给你藏着大苹果”时，我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跑。大弟反应慢，或者不知道跑，他的表情出卖了他，招致来一顿打骂，——说来他比窦娥还冤。

智中求吃   
        那年，我爸带回来满满一口袋核桃。原指望吃个肚儿圆，可我妈总是爱钱，想着藏到年前，把核桃变成钱。
        为了防着我们吃，确切地说是防我，她将装核桃的袋子口一绑，口儿朝下倒着放进柜子里，——柜子又不很大，不能彻底把袋子推倒，她以为我就无法偷吃了。面对吃的诱惑，我觉得我完全可以跨越阻隔的千山万水抵达它的彼岸。
        大弟是必不可少的助手，他性善心软又嘴严实，且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会出卖我，我决定再次启用他。大弟本能地拒绝做我的帮凶。我呢，可谓使尽威逼利诱之能。

我说，妈那是为了卖钱，你就那么爱钱，忍心看着别人吃咱家的核桃你不吃还不让你姐吃？我说，姐天天带你玩还保护你不受人家娃娃欺负，你就狠心不帮姐？我说，我就不是为了吃核桃，就是看你心里是不是向着姐……我断定，木讷善良的大弟一定会被我滔滔不绝的话语喷住了，最终会放弃自己可怜的原则屈从我。
        大弟小声说，最后一次。我笑了，心说哪有最后一次，只有这次。
        我怂恿大弟，让他下到柜子里，确实很挤很委屈他。让他在下面使劲往上托袋子，我在上面拼命往出拽，终于把袋子弄到了柜子边上。将袋子的口死死地按在柜子边上，解开绳子，可爱的核桃们就哗啦啦奔跑着出来了。瞧瞧，它们多想让我吃。
         而后，又绑牢袋子口，感觉袋子一下子矮了一截，我灵机一动，找来两块砖，让大弟垫在下面。
         那一次行窃，得到了很多核桃，快乐了好几天。
         后来，又偷了几次，就不需要大弟下去托了，我们在外面一拽，也就上来了。

 一点补充
        妈常常戳着我的脑门骂我是“饿死鬼托生的”，——在我们家，不管她怎么藏，难度有多大，都挡不住我奔向吃的步伐！
        有时妈骂我时，我就想，能改名字就好了，我就不叫“婷”了，她骂的就不是我了。这样想着，我就在心里给自己取起了名字，好像骂的已经不是我了。
        一次，外婆给我包了豆角鸡蛋饺子，可香了。我就敞开肚皮吃，结果吃撑了，撑到平躺在床上不敢动，好像肠子都直了，饺子都到喉咙口了。外婆赶紧买回来一盒大山楂丸，一次一丸，共十丸。吃了一丸，酸酸甜甜的，跟豆角鸡蛋饺子是截然不同的好吃。你猜结果？我又一下子吃完了，肚子更涨了，惹得外婆举着手直想打我又可怜我不忍也无处下手。
        一次喉咙发炎，作医生的二伯给了我三十片薄荷片。凉凉的，从舌尖到心底。我竟半天吃完，结果胃里翻江倒海得难受。妈拍着我的头说，那是药，真是个傻子。
        还有一次客人看奶奶带了一斤红糖，刚好随后奶奶就去了姑姑家，我是大开吃戒，半天吃了七两。妈生气地说给爹时，他倒说，这孩子胃口好，一般人吃那么多心里都挠死了，不得多难受。
         如今想来，在吃的道路上，我可是乘风破浪无坚不摧勇往直前，留下了赫赫吃功。

……

“我现在呀，就喜欢吃清淡的，素的，不饿就是舒服。是不是源于小时候太贪吃了？”婷一直是舒缓的语调，柔和的神情，听得我恨不得跟她重温一遍因为吃而熠熠生辉的童年。

照片提供，童军冉平两位先生，姜凌鸽女士，在此深表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