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凌:冬天里的傻丫头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三部,《回眸·凝望》一书获第二届杜鹏程散文优秀奖,《时光深处的柔软》入围“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那个冬天里的傻丫头哟,隔着三十多年的岁月,还不忘冲着我傻笑。
冬天里的傻丫头
文 ‖ 张亚凌
冬天,没农活了,外面也冷,没事时一家人便呆在堂屋里,——堂屋里生着大泥炉子,暖烘烘的。
披一身雪,怀里抱个瓷瓷实实的大雪球,一脚踹开门,雪花卷携着我一起冲了进来。“像不像个大笨熊?”说这话时的我是笑嘻嘻的,还挤眉弄眼,很是得意。
“她还客气得不行。”哥接上了话茬,“你哪里像大笨熊?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笨熊!”哥的话像个铁锤,将我满脸的嘻哈砸得稀巴烂。我委屈地一撇嘴巴,摆出一副要哭的样子。
“一边去。”娘朝着哥扬起手,做出要打的样子。哥扮个鬼脸,躲开了。我便扯着娘的衣袖,嚷嚷着“打嘛,打嘛,打哥哥”,每次都是听到“啪啪啪”响亮而持久的声音才罢休的。娘打哥屁股的声音可大了,啪啪作响,他就摆出一副疼痛难忍的可怜相。我就得意地呲牙咧嘴,还趾高气扬地指着问:“再欺负我不?”哥忙不迭地说着“不了不了”。
事后我总仰着小脸问娘,疼不?娘打哥的屁股时,总是两只手在后面“啪啪”地一起打,肯定很疼的。
因为总窝在一间屋子里,我跟哥的矛盾就特别多,我老找茬跟他拌嘴,还受不得一点委屈,一旦没沾上便宜就找娘闹腾。
冬天里的娘才是最忙碌的。又没缝纫机,一家子过年的新衣服,都是娘裁裁剪剪而后一针一针缝合起来的。炕角那一摞鞋底,也都等着娘纳,那是我们明年一年的单鞋绵鞋。娘那么忙,还得不停地调解我跟哥的矛盾。用娘的话说,我是没事找事的小人精。
想想吧,我忙活着找茬惹事,母亲忙活着调解安抚,哥忙活着遭罪,好不热闹。
哥终于被我惹怕了,变得亲近我了。他做完作业一拍桌子,说,来,哥教你学英语。英语就是那种叽哩哇啦舌头绕弯打绊地说话。娘高兴地推了我一把,快去,跟哥好好学。
哥看上去教得很认真,我呢,觉得好玩学得也很用心。娘看得满脸像开了朵花,连声说“这才是当哥的样子”。我们就坐在炕上,我玩弄着花手绢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直到哥满意地直点头。
快睡觉时,邻居栓柱哥来问哥作业,我显摆地跑到炕沿上,栓柱哥,我也会说外国话,我哥教的。“I am a dog.”我很流利地说了出来,而后高昂着头,等着栓柱哥夸我。
栓柱哥竟是一脸尴尬的笑。栓柱哥走后,我很不高兴地质问哥,栓柱哥咋不夸我。哥解释说,你栓柱哥本身就笨,自个都说不好,当然嫉妒你不夸你了。我就更得意了,凡是来我家的,我都给他们说那句外国话“I am a dog”,他们都夸我聪明呢。
更多的时候,我跟哥是不能和解的。
他呢,在院子里撑起竹筛子,想网住鸟雀。网住了就用泥一裹,丢进炉子里烤熟了吃,多残忍多恶心。我就不怕冷地在院子里赶鸟雀,才不让他得逞呢。
哥很生气,又不敢打我,有劲没处使。我就更嚣张了,双手叉腰腆着肚子在他眼前晃悠。娘就出面了,就喊,凌子,过分了,不能欺负你哥。
我才一甩小辫子,不情不愿地扭着屁股离开了。
怕冻,又懒,却又耐不住寂寞时,我就趴在窗子上。那时还没有玻璃,纸糊的窗。趁娘不注意时,悄悄地用舌尖舔舔窗户纸,湿了,也就透亮了,看得见外面了。
窗,是房子的眼睛。我透过这眼睛,不是又跑到了窗外?我瞅见长满枯草的墙头上站着一只鸟雀儿,直愣愣地,一动不动。鸟雀儿站在墙头不怕冷吗?我问娘。
鸟雀儿长着毛呢。
人穿着厚衣服还怕冷呢。我不能接受娘的说辞。
它是鸟啊。娘又解释道。
人咋就不如鸟呢?小小年纪的我便感慨起来。我要是只鸟,就不怕冷了,多好!
窗外不只有鸟雀儿,还有人家的炊烟。时而浓得化不开,时而淡到若有若无;时而笔直向上,时而飘散开来。好像炊烟是注意到了我,才专门给我表演一般。偶尔,还会有盘旋着的枯叶。它坚持了那么久,孤独寂寞地挂在枝头,可还是冻得受不了了,无奈地离开了。
小小的窗外,也是大大的世界。趴在窗前,我才懒得搭理哥。对娘的回答也不满意,哼,总有一天,我自己会弄明白的。
冬天,不能出去跟小伙伴疯玩了,跟娘跟爹就更近乎了。
娘教我绣花,红红绿绿的丝线过于复杂,我是个没耐心的假小子,很快就从娘身边跑到了爹那里。爹喜欢给哥哥说书,就像小匣子里刘兰芳说《杨家将》那样,听得我傻笑不止。
娘只有摇头笑了。
那个冬天里的傻丫头哟,隔着三十多年的岁月,还不忘冲着我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