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屿记忆：诗人蔡其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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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暇一日，我到电力花园大妹桂芬家里作客。她家书房的书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书籍，其顶架上《蔡其矫诗歌迴廊》特别醒目。我自然伸手取出，轻轻翻阅。这是85岁高龄的诗人从他65年诗旅创作硕果里自选8集成卷。首首皆精品，册冊都精华。2008年正当诗人逝世周年祭，其小妹蔡箴治将此书送给她北大西语系同班同学，我的妹婿戴祥年存念，物轻意重，愈显同学情深。
蔡老生前对鼓浪屿情有独钟。1928年，11岁的他随其父从印尼泗水回国，即插班鼓浪屿福民小学四年级，在这儿度过他美好的少年时光。1937年泸沟桥事变后，日寇铁蹄长驱直入，抗日烽火燃遍长城内外，他毅然决然告别上海的大学生活，奔赴延安宝塔山下，穿上鲁艺校装，满腔热血投身于民族解放的伟大事业。
二十六年后，作为一个军旅诗人，他风尘仆仆来到福建前线采风，热情讴歌《兰衣的炮兵》《海峡长堤》，又站在水仙码头眺望隔岸悬崖，听着如鼓浪声，骤然诗潮澎湃，吟咏出一首脍炙人口的诗歌《鼓浪屿》：
黄金的沙滩银镶着白银的波浪，
开花的绿树掩映着层层雕窗。
最高的悬崖又招来张帆的风
水上的鼓浪屿，一只彩色的楼船。
每一座墙头全覆盖新鲜绿叶，
每一条街道都飘动醉人花香，
蝴蝶和蜜蜂成年不断地奔忙，
花间的鼓浪屿，永不归去的春天。
夜幕在天空张开透明的罗帐，
变化中的明暗好比起伏呼吸，
无数的灯火是她衣上的宝石，
月下的鼓浪屿，在睡眠中的美人。
半个世纪来，这动人的诗句牵引多少游客向往着我们美丽的小岛。她是诗人与鼓浪屿美好情分的象征呀。这一年，诗人还在《鼓浪屿晚秋》里写在菽庄花园绿茵上翩翩起舞的《月光舞会》，会上素有“鼓浪屿小夜莺"的花腔女高音颜宝玲也一展歌喉。
可是谁会曾想在那不堪的岁月里，时为基督教女青年会干事颜宝玲被无情批斗游街，关押29余天，身心俱疲，忍无可忍，于1966年6月11日从小走马路青年会四楼跳楼自尽。此后人们再也听不到她美妙的歌声。
我与她的长子李曙初是鹿礁小学同学，有一回偶然遇见，提及此事，他凄切地惋叹，说他母亲就是喜好装扮，如穿旗袍，高跟鞋，烫头发而已。披红戴绿游街让脸皮薄如纸的她刺激太大了。当年44岁，艺术道路正值如火纯青呀。所幸他二弟李未明及三弟李曦微都继承了母亲的遗风，从事高校音乐教学，为祖国培养艺术人才。因为诗人蔡其矫与颜宝玲亦有交往，曾提及此事，不尽唏嘘感慨。在此顺带几笔，以示诗人缅怀相惜。
1961年诗人小息瞰青别墅，着力于《郑成功》剧诗创作，其时诗兴萌动，又写<港仔后浴场》《鼓浪屿的秋夜》，寄情于鼓岛。往事依稀，思潮依旧。
半个多世纪前，当我还是厦门二中高中生时，有一回把我的习作贸然寄至省城福州《热风》杂志社向诗人请教。约莫半个月时光，居然收到蔡老寄自北京竹竿巷28号家宅的《浪涛集》大作，内附短信，大致内容是谢谢你喜欢我的诗歌，寄上《浪涛集》让你更喜欢。高中课业多，不要过分写诗，免得分散精力和时间。倘若有条件的话，还是多读些名著为好。我反复再三读这封短信，深刻理解蔡老的谆谆教导。不久，我去南平化肥厂子弟小学任教。诗人赠送的诗集，连同内夹短信随身携带相伴。
1963年，诗人生活处于困顿，创作热情却不止歇。他刻意整理在中央文学讲习所撰写的惠特曼诗评讲稿，特意翻译聂鲁达三首长诗排遣《孤独》："没有一口水井解我干渴,/唯有一颗星向我顾盼。/ 可它是那样遥远，那样迷茫……” 这年深秋，我与挚友，双十中学骆小乔有幸在省干休所五号楼拜见敬仰已久的诗人。我们在楼前那株树龄150多年干粗叶茂的枫树下席地而坐。诗人从眼前的秋枫讲到印尼的椰树，尤其回忆起他首次登上鼓浪屿时的情景，谈趣正浓时，涉世未深的小乔突然将去年《诗刊》上一篇涉及诗人创作倾向的诗评提出疑义。诗人不仅没有厌烦，而是深入浅出说明情况。那年，诗人会同福建省作协数同事到仙游采风，先住宿九仙宫，夜里酣睡中他做了一个美梦。次日清晨沿着徐霞客的踪迹，通顺无阻由“一瀑‘走到“四瀑”，走过灌木林忽然迷路了，众人不免心慌意乱。直到日落黄昏之际，幸遇一村姑指点迷津。刚上正道，又遇村里基干民兵巡逻，盘问良久，幸有单位介绍信及作协会员证在身，才免于误会。事后诗人创作《九鲤湖瀑布》，算是给那诗评的回答。他告诫我们：诗是有感情的 。
1972年组织部门为诗人平反，面对多年内乱诗歌界停滞不前的现状，诗人忧心重重，勇于担当。过了两年，作家曾阅前往晋江园坂蔡府拜访诗人时，蔡老拿出几首字迹写得不太整齐的诗作，很欣喜地对他说：“这是一个上山下乡女知青叫龚佩瑜(笔名叫舒婷)写的，很有才华，人才难得呀！"1980年舒婷回忆说，"1975年，蔡老师不厌其烦抄诗给我，几乎是强迫我读聂鲁达、波特莱尔的诗。蔡老师的诗尤其令吾感动，我承认在许多地方都受到他的影响。" 那时舒婷的生活环境比较艰苦，创作条件不尽如意。但蔡老师以为"被诗的火焰点燃，在天心展示花辦 ”(见蔡诗《木棉》）"就象那秘密的黎明，依然要从黑暗的寂静处升起。“ (见蔡诗《劝告》）正是蔡老师一如既往鼓励支持她，才会有她如花似锦的今朝。打倒四人帮次年，舒婷进京，蔡老师带她去见大诗人艾青。艾青也十分赞赏《致橡树》，在旁的诗人北岛二话没说就要拿走诗稿。第一届全国诗歌座谈会上，蔡老师对雁翼说，"厦门鼓浪屿出了个女才子，她家祖上四代都是诗人，大有希望"，在蔡老师热荐之下，一贯惜才的《诗刋》副主编邵燕祥破例将舒婷的《致橡树》发表在当年的《诗刋》上。从此，舒婷不仅名闻厦门鼓浪屿，更是誉满诗坛。蔡其矫，一个当代的大诗人用敏锐目光和大海般胸襟把一个小知青推向中国诗坛，演绎了二十世纪伯乐与千里马的真实故事。
本世纪初，厦门市人民政府，鼓浪屿管委会冲破层层阻力，克服重重困难，坚定不移推进鼓浪屿走上申遗路，德高望重的老诗人不顾一切，与原住民一道关注故乡的申遗事。2001年，八十三高寿的他诗兴焕发写就《重见鼓浪屿》，他以朴实之心感恩家乡的养育深情，为《今日鼓浪屿》大声放歌：
绿树掩映的各式小楼
养育一代代优秀人物走遍全世界。
故乡啊，故乡
看不厌的海水
听不厌的潮音
流动着永生永世的思念。
诗人面对面目全非的《港仔后》，毫不隐晦自己的观点，大声疾呼：
回看岸上的洋灰柱
把小树林压倒
和上升的沙
让人憋闷。
老诗人热烈憧憬：
让空气不再日趋混浊，
呼吸重新清爽如潮。
每当我豪情万丈朗诵诗人蔡其矫这些豪迈诗句，心潮逐浪高。假使时光老人屏住呼吸，让咱们的老诗人再延年益寿自由些，那么他一定能跟大家一起见证拆除水泥长廊、别墅码头惊世壮举。为鼓浪屿申遗成功拍手称快，喝彩欢呼。
诗人钟情鼓浪屿，鼓浪屿也为诗人而自豪！
作者简介：林禧祝，老鼓浪屿人，林文彩之孙，林汉南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