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洪哥》六题 王景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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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洪哥
  早晨,老洪常和他的几个熟人一起散步聊天,我属于“耍单帮”者,后来也就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接触不久知道,洪哥比我年长几岁,于是叫他“洪哥”,而且知道他像周杰伦一样,有时吐字似乎含混不清。听说洪哥小的时候总把“吃饭”说成“此饭”,“飞机”说成“灰机”,人家骂人说“操”,他却说“套”,因而被人起了一个“洪大舌头”的绰号,喊到至今。可他并不怎么在乎这个贬称,自我解嘲地说,金无足此,银无完银嘛!洪哥十分健谈、豪爽,且嗓门大,话由多,就连街谈巷议的陈谷子烂芝麻,都能成为他的谈资。练友当中,有的真心和他讨论问题,有的随意与其搭讪闲聊,有的善意地拿他嘲解取乐。说归说,笑归笑,洪哥对此从不当真、也不计较。他是这个晨练群体的组织者,逐渐成了当然的“领袖”。时间长了大家之间培养了一定感情,就像电视剧《有你才有家》里的京剧票友一样。哪天若是谁人没来,洪哥必定问个究竟。渐渐地哪位练友有事来不了,便都习惯性地向他告假。“洪大舌头”像块磁铁,放在哪个地方,就会形成一个偌大的磁场。
  逐渐我便知道,洪哥原是一个农电站管理人员,想来他也算是半个“电网人”了,于是觉得有些亲切。洪哥退休以后没住单位的房子,而是带着老伴回到市区街道老屋。他说,图个城里环境幽雅,方便宽松。洪哥和他老伴将老屋拾掇拾掇,就住下了。他家屋后还有一块闲地,种种菜,薅薅豆,老两口的日子过得也算逍遥自在。原先忙活惯了的洪哥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闲人,心里很不自在,总想找点闲事消磨时光。不去菜园的时候,洪哥习惯背着双手在社区转悠。他发现这里有群孩子,到了假期,不是吵嘴打架,就是翻墙爬树,最让大人放心不下。洪哥动了脑筋,他把家里的堂屋腾了出来,摆张桌子,让孩子笼在一起,绘绘画,写写字,做做作业,玩玩游戏,他虽大把年纪,还和孩子一起玩捉迷藏。洪哥除了散步、唱歌,还爱卤个菜、熏个鸡什么的,所以哪家请个客、办个席,大都请他帮忙。不管谁家料理喜事,都是洪哥最忙的时节。春节来临,大家也爱让他去写对联。尽管洪哥字体歪歪扭扭,但是不知为啥,居民却是一致地夸赞说好。
  社区院内有条外出的沙土小路,一到雨天,泥泞难走,居民怨声载道,可是社区领导总是推说资金困难。听到这话,洪哥好管闲事的劲头来了,凭他工作时期的人际关系资源,一趟趟地往有关部门单位去跑,硬是没让社区、物业掏一分钱,竟把一条水泥道路修好了,一时成了社区头版头条的特大新闻。为之,洪哥自己也是摇头晃脑地十分得意。前天傍晚,我在街上碰到洪哥。可能是他喝了几口小酒,一时兴致颇高。他说,现在的歌坛差点快成“醋坛”了,唱歌不是就跟说话一样寡淡无味,要么就是拿腔作调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今儿我给你唱几首老歌听听吧,那才叫做带劲呢!我顿时大吃一惊,没有想到你老先生还会唱歌啊?话音还没落地,洪哥已经仰望星空,嗷嗷吼叫起来。一听就能知道,这是宋丹丹所说的那种“人家唱歌要钱,他唱歌要命”的主儿——
  “修了工,吃白了粪……”我说“是收了工,吃罢了饭。”“大屁股啊,翘起来……”我说“是打起鼓啊,敲起锣!”“大爷听过我的歌,小伙亲过我的脸……”我说“是大雁听过我的歌,小河亲过我的脸。”“松赳赳,气囊囊,跨过鸭漏江……”我说“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我们万众一兴,抱着敌人的老婆……”我说“是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野驴呀,神秘的野驴呀……”我说“是耶丽亚,神秘的耶丽亚!”这时,引来众多的大人小孩围观。可是“洪大舌头”似乎已经进入角色,神情亢奋,还想再唱。无奈,我只好赶紧打断了他,劝说洪哥,洪哥,咱别唱了,歇歇,留点精神明儿上班!……
  2.斗酒
  堂弟嗜酒如命,外号人称老鬼,因其趣闻甚多,成了当地知名的人物。这天,弟媳又把放在桌上的酒壶打开,熟练地朝里头加进半碗晾好的开水,再用抹布仔细地擦了几把,心想又能打发老鬼几个时日了。现在在家他常饮用这种“公私合营”的白酒,虽然也有时怀疑其中有诈,也喝,图个和气。起先,做这事时,弟媳心里忐忑,光怕老鬼知晓,伤了夫妻脸皮。但不这样,又怕他万一贪酒闹出个三长两短,后悔莫及。
  说来话长,原先老鬼并不饮酒。有人专门给他编了一段讽刺挖苦的顺口溜:叫他他不来,来了他不喝;从来不请客,还老装大哥;桌上有女人,立马话就多;一喝他就醉,醉了就胡说,叫走又不走,走了往回折;来回吹牛逼,酒水撒一桌;脸红舌头短,闹着去唱歌,终于送家去,最后吐一车!因此,每逢饭局酒场,总是觉得大伙不大开心尽兴。后来弟媳就说:“这样下去不行,女人不喝酒还能说的过去,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不喝酒怎能交朋待友,为人处事?什么时候你在家,我炒几样下酒菜,找出一瓶上等好酒,在家操练、操练。”
  一天,练酒正式开始。摆上酒菜后,弟媳就去市场转悠,老鬼独自在家操作起来。不到一锅旱烟的功夫,弟媳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家门外。隔门一听,老鬼自个正在“杠子”、“虫儿”的划拳,还不断地发出“你喝、你喝,我来、我来”的让酒声。顿时,喜上眉梢,心想,老鬼练得这么认真,肯定会大有进步。又过几个时辰回家,打开房门一看,菜已下去不少,酒瓶少了不足二两,最糟糕的是不见了老鬼。弟媳左找右寻,发现他已躺在了桌子底下与土地爷见面。
  水滴石穿,绳磨木断。经过弟媳反反复复的苦心调教,指导监督,老鬼酒量果然大有长进。虽说不是什么一斤两斤,但却从此嗜起酒来,三两上下,每餐不离,一天两顿,偶而夜宵,成了典型的“瘾大水平低”。烧香惹得鬼来叫,弟媳担心老鬼年龄越来越大,长期这么下去,身体早晚一天会让酒精给交代了。于是,弟媳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发明了这么一个“酒不够,水来凑”的专利产品。
  那天坐上餐桌,老鬼喝了几杯之后,半信半疑地询上一句:“掺假了吧?”这时弟媳心跳加快,面容绯红,抿嘴莞尔一笑,嗔怪地说:“看你,我能给马尿你喝吗?”然后,老鬼微微一笑,照样心满意足地一日三餐,埋头苦干,有时感觉味道有点不对,也不愿意再往深处去想,时间一长,以为这个年头的白酒大概也就是这种德性,竟习惯了。
  一次来客,识出此酒有假,说是如今市场上人心不古,假货横行,竟在老鬼的饭桌上骂得个唾沫横飞,天昏地暗。老鬼却以“酒坛”老大自尊,反唇相讥:“贤弟才喝了几天的老酒?难道愚兄端了这么多年的酒杯,还不晓得酒的真假?告诉你吧,这酒是你大嫂给我买的,她还能骗我不成?!切,喝吧,它是地地道道、彻头彻尾的衡水老白干啊!”来客听他如此道来,心里犯起迷糊。到底是真是假,觉得一时也说不清白了,只好呵呵一笑,不了了之,两人推杯换盏,照饮不误。
  弟媳一看老鬼如此信任自己,心里大受感动,于是感到有愧于人,内责不已。过了几天,索性给他买来一瓶货真价实、滴水不掺的真酒。老鬼吃饭之前照样用酒,只呷一口,忽觉味道有异,邪劲十足。再尝几口,更是烈性异常,满口起火,难以下咽。这时,老鬼真的生起气来,满脸通红地把酒杯重重一放,骂她:“当真嫌我活得久了?”弟媳嗔怪:“你胡说啥呢?瞧你这个逑样,这是真酒!”闻此老鬼愈恼,含糊不清地说:“奶奶的,我还没有痴呆呢,你说明白,是在酒里掺了水,还是在水里掺了酒?!”老鬼语无伦次,竟醉了……
  岁月如梭,老鬼和弟媳张罗着给儿子娶了媳妇,又打发闺女出嫁。老鬼膝下,有了里孙、外孙。老鬼慢慢老了,头发越来越稀,脊背越来越驼,身体大不如前。外头不再怎么走了,但是家里有个人来客到,酒场上头他还是领军人物,似乎只有老鬼亲自出马,才能够规格档次,才能把那帮亲朋好友陪得到位。
  这天,听说儿子的岳父来了。那亲家老头高度近视,眼前只能感觉一点亮光,走路手里总是提根竹棍,基本上是个盲人装扮。别看眼睛不济,却爱喝上几口。这天到了吃饭的时候,儿子那边一直也没人来邀请老鬼前去喝酒。于是老鬼不悦,主动走到儿子家里。
  一进门,老鬼大着嗓门就喊:“亲家……”正在屋里喝茶的亲家,耳朵很尖,连忙笑脸答应:“是老哥呀!正打算去看你呢!”老鬼这时故意咳声叹气:“唉,这年头,除了老虎、老姜、老醋还行,这人老了,百无一用,只能糟践粮食了!你看‘哥’的前头还得加个‘老’字,就更不值钱了哇!”亲家忙说:“要是你都不值钱了,我还能贵的了啊?”老鬼和岳父说话时,儿子装作翻看杂志,满脸通红,没有搭腔。
  老哥俩炕上盘腿坐好,老鬼拿过酒瓶先给亲家满上,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老鬼说:“兄弟,随便先吃点,肚子好有底。”说完自己拿起一颗大葱,沾了点大酱就吃了起来,嘴里还说:“喝酒蘸大葱,一口顶两盅。来,喝!”就这样,两个人边喝边聊,越说越高兴,不一会儿,一瓶“老白干”就见了瓶底。
  老鬼对着儿子说,再拿一瓶来。“喝好就行了,转一天挺累的,别喝了!喝多了伤身子。”儿子说。“你别管!”老鬼借着酒劲有点不高兴地说:“今儿我们老哥俩高兴,再喝点没事,让你拿你就拿,磨叽个啥?!”“不让我喝还让我拿酒。”儿子咕咕喽喽,内心感到一丝不快地说:“好像是我舍不得给你喝似的,让你们少喝点是为了你们好,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姑爷说的不错!”亲家接过话茬说:“再说,咱哥俩喝的也不少了,我已经喝好了,上饭吧!”“不行,不行,我还不知道你的酒量吗,再喝点,再喝点!”这时,老鬼正在兴头上。他对着儿子说:“你再给拿一瓶来,没事,喝不多!”儿子看在岳父的面子上,无奈地又给他们拿来一瓶。
  亲家两人边说边喝,频频碰杯,慢慢地俩人舌头有点大了。这时儿子也忍不住端起了酒杯,刚刚把酒满上,老鬼马上阻止,说:“你年级轻,酒量小,这里有我在,就全代表了。”儿子却说:“今天岳父来了,说啥我也得表示一下,喝点啊!”老鬼说:“表示啥呀,你酒量不行咋办?”儿子说:“我酒量咋不行了?”老鬼指着儿子说:“看看,又不服了。这么些年了,哪一次没喝多过?去年小孙子过百日,你喝了两杯,愣找不到门了;今年我过生日,你喝了半杯就吐了个一塌糊涂!……”
  儿子脸上挂不住了,苦笑着说:“那是老黄历了,酒量可以长嘛!”“长?你当是吹糖葫芦啊,哪有这么快的?……”说完,老鬼不再去理儿子了,又举杯要和亲家干杯,却被儿子拦住:“你不信,咱们可以比比。”老鬼放下酒杯,白了儿子一眼,说:“比比?你当你是谁?”“我们每人连喝三个,一口一个,看谁先倒下。”老鬼那张老脸开始沉了下来,心里骂道,蹬着鼻子上脸,跟我叫板!他嘴上却说:“行咧,比吧!”
  当着亲家的面,老鬼和儿子面前都摆了三个杯酒,两人骑马蹲裆,一副华山论剑比酒架式。一杯酒下肚,两人一点事没有。两杯酒,两人没有一点事。三杯酒下肚,天变了,开始老鬼脸上还挂着笑,后来却一动不动像是蜡像。他觉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隐隐约约地听到儿子还在说“人老了,酒量也就不行了,不服哪行?”云雾中的老鬼怒不可遏,费力地抬起左臂,指着儿子嘟哝:“你,你个混账东西!”老鬼说的啥,谁也没听清。
  老鬼最终没能拼倒儿子,实际上挂起了“免战牌”。他卷着舌头,挥着手,含含糊糊地不停重复:“还倒啥呀,你也不行……”老鬼忽而觉得脑袋一阵阵地剧痛,撕天裂地一般,冷汗涔涔而下,忽而觉得脑袋灌进热水,一阵天旋地转,似乎乾坤翻转!古话说,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亲子情,一步一回顾。眼看老鬼就要倒下的时候,儿子眼疾手快,赶紧把他扶住了,马上安排人把他送到镇医院。
  镇医院的医生先给他检查,然后摆手,后又紧急送到县人民医院,医生问了情况,扒了扒老鬼的眼,号了号老鬼的脉,啧啧说道:“老鬼这人真够实诚的,咋跟个亲家瞎子、自家儿子喝酒都能把自己撂倒呢?……”睡了几天几夜,老鬼的眼睛睁开了,可半边的手脚却动弹不了了,可是脑子还不糊涂,心里一直翻腾那句谚语: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可我这算是上的什么阵,哪家父子兵呢?嘴巴想说出来,可是嘟嘟努努地说不出来。家属着急,忙问医生是咋回事,医生说,老鬼他中风了!……
  3.秘书
  举凡在领导身边做事者,外人都以为很风光,其实不然。不管大小领导,都有一定权势,说话、办事自然要向他看齐。否则,谁是领导?但是,领导身边人员并非领导肚子里的蛔虫,对于领导的喜怒哀乐,也不是那么了如指掌,难免经常发生错位现象。试想,历史上有几个对慈禧能心领神会、八面玲珑的李莲英?当过秘书的人,皆知个中甘苦。苏东坡是大秘书,对陪领导深有体悟,说过“高处不胜寒”的话,他说的那是陪皇帝,不过我们下面陪的领导既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那么严重,还不至于动辄有“杀头”之虞。农村有个“四大累”的顺口溜,叫做:拓坯,拉犁,生娃,溜须。这个“溜须”,其实暗喻的就是陪领导,当秘书的营生。如今,这个工作岗位不能归类于“溜须”,当秘书属于组织分工,知道吗,是革命工作!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秘书们都知道,那时的领导一般大都喜欢饮酒,他们虽然早餐很少喝,但是隔餐不会隔天。领导要喝酒,一定有人作陪。通常七八个人一桌,很快就能干掉3瓶。这时秘书会问,怎么样啊?领导问几瓶了?答3瓶。领导说这么多人才3瓶,再拿一瓶吧!速度慢了,磨磨蹭蹭,还好又喝干了。这时秘书会又问,怎么样啊?领导问几瓶了?答4瓶。领导说这个数字不吉利啊,再拿一瓶吧!你推我让,总算又喝得瓶子见底了。这时秘书会再问,怎么样啊?领导问几瓶了?答5瓶。领导说六六大顺,胜利在望了,再拿一瓶吧!其实,领导也有不想喝的时候,但他有一个看家绝招,喝酒的时候往往举得高,下得少,看着好象喝了好多,其实他又吐回了杯子。因他反反复复的吞吞吐吐,肉渣菜沫已使杯中浑浑浊浊,漂浮着不少半透明的絮状物,酒液很快便呈乳白色。说笑之间,领导说自己胃不舒服,经常提出要让秘书代酒。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顺手便将自己杯中大半的酒倒进秘书杯中!事到如此,秘书只好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刚刚靠近鼻端,霎时一股酸不酸、臭不臭、腥不腥、辣不辣,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混合气体,直冲鼻翼。遇上这事,你说当秘书累不累?!
  过去各个单位的车辆都较少,一般只有一把手有部专车,职工群众外出只能去车站买票坐班车,很不方便。一次,机关一个秘书的年长哥们,坐领导的顺便车去了省城。上午事已办完,吃完中饭回家。哥们匆匆吃过午饭,看到领导还在喝酒,便说到附近商场买点东西,秘书嘱他一定快去快回。过了半个小时,领导吃饭结束,哥们还没回来,秘书赶紧如实相告。领导说,给他30分钟。秘书赶紧电催:抓紧,抓紧!趁着领导喝茶的功夫,秘书又电告:速回,速回!领导行伍出身,说话办事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只能他负你,不能你负他。这时,领导大家问事都办完了吧?该打道回府了!从出去到现在快一个小时了,哥们还没回,我只好对领导回答,再等几分钟咱们就出发!心提到了嗓子眼,电话都打热了,哥们要么不回话,要么说快到了,可一直不见人影!领导无所事事地转了两圈,不耐烦了,手一挥:出发!我说哥们还没回来,领导说已经不错了,等了他35分钟了,不等了!如果是在战场,得枪毙他!我与哥们,“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领导一句话容易,我咋跟他解释呢!遇上这事,你说当秘书累不累?!
  领导在当地是一个资历很深的老领导,出头露面的机会自然很多,时常有些场合邀他去发言、去讲话、去作报告、去交流经验等等。一般非正式场合、小范围活动,领导的临机讲话大抵都能脱口而出,即兴发挥。但是一些重要活动,他一般不肯信口开河,都要带上事先准备好的讲话稿子。可领导有两个毛病,一是酒瘾大,二是视力差,常常拿着秘书千辛万苦写好的讲稿,在台上念得错漏百出。比如,把“千里迢迢”读作“千里召召”,把“海市蜃楼”读作“海市辱楼”。会后,秘书好心好意地找到领导,微笑着提醒他在会上念错了的字。领导不以为然地说,念错个把字,天能塌下来?……一次市行召开一个经验交流会,要求领导登台介绍一下经验。秘书加班加点把讲话稿写好了。因时间仓促,领导看也没看,就把稿子装进口袋,上车赶往市里。到了会场,正好轮到他上台讲话,他便掏出秘书写好的稿子。不料刚把“各位领导、同志们,大家下午好”几句话念完,再往下一看,发现隔三差五的许多字看不清,于是晕乎起来。原来,稿子写的不是正楷,而是行书,领导刚刚在车上打了个瞌睡,醉眼迷离,加上视力不济,手里拿着稿子,视如天书,大脑一片空白。此时,领导只得凭着自己平时的零碎记忆,东扯西拉地说了一通。事后,领导对于这个“行书”,甚是不爽!遇上这事,你说当秘书累不累?!
  一年夏天,秘书和领导一起到省里参加一个活动,晚饭过后秘书到别人房去“斗地主”。子夜时分,打牌散场。秘书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想到领导已经进入梦乡,不便开灯,也顾不上抹脸洗脚,找到与领导毗邻的那个床铺,倒头便睡。躺下不到几分钟,突然一阵尖利的“吱吱”声响把秘书从朦胧的睡意中惊醒。侧耳细听,那力度,那分贝,简直就像硕鼠正在啃噬一种比铁还硬的物品。“吱吱吱”,“吱吱吱”,稍停又起,起而又停,起起停停,停停起起……借着微弱的月光循声看去——天哪,秘书像哥伦布发现了美洲新大陆,睡眠中的领导那张苍白的老脸,此时似笑非笑,似哭非苦,两片嘴唇正在忙碌地左右错动!躺在床上,秘书大汗淋漓,周身不爽,特别是脚上那双还没脱去的皮鞋,此时显得愈加沉闷难耐。要说难怪,天气这热,跑了一天,袜子已经湿湿渌渌,黏黏糊糊,加上患有脚气,晚上也没洗脚,不难受才怪呢!此时秘书把皮鞋脱掉,调头而卧,那双冒着热气的臭脚,静静地毗邻领导的头部。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光景,本来忙碌的“吱吱”突然停顿。这时秘书在床上这头眯缝双眼,借着月光静静地窥着领导将会作出何种动作。只见他缓缓起床,先是坐在床沿左顾右盼,随后竟也调头,与秘书相向而卧……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俩人一直折腾到了天亮。遇上这事,你说当秘书累不累?!
  4.取悦
  腊月二十四早上起来,老伴说,刚才我盘点了一下,咱的鸡鸭鱼肉、山珍海味,都办齐了,就是还缺一点香菜,可买可不买。我说,干嘛不买,这可是咱在海南过小年啊,况且还有几位来客,我买去吧!香菜是一种常用调料啊,拌凉菜少不了。另外,香菜还有刺激机体消化液分泌的作用,能够健脾开胃,增进食欲,还可减少食物的腥味呢,没有怎么行啊!想到这里,我便收拾卡包,带上手机,拿着购物袋,下楼去了。
  下楼出了小区院门,直奔小区对面凤凰宜家超市。超市不大,去了一看,啥都有,就是没香菜。转身过马路,去了隔壁不远的临时菜场。没想到,偌大一个市场里,只有一个人在那里站摊。摊上只有芹菜、韭菜、大蒜和几样水果。不用问了,匆匆便去一里多远的四季康城小区下面的百货店。
  来到百货店一看,真傻眼了!货架上倒是有几棵香菜,手一摸,湿漉漉的,叶子都烂了。这时有点紧张,发现这原以为举手之劳的小事,可能还不容易解决。一桌丰盛的菜肴,缺了这么一点绿色的点缀,多少有点缺憾啊!不行,赶紧到两里多路的步行街边上那能买菜的小店赶去。
  小店摆在一个在建楼盘一角,既无货架,也无店名。别看简陋,这里的人还不少。顾不上与熟人打招呼,急忙去看摆香菜的地方。发现只有一棵,仅仅一棵被遗弃的小香菜,在那里无可奈何地躺着!不用说,刚才这里是遭遇了一番抢购!看着,想着,我在心里直叨咕:遗憾,如果早来两步,有个两棵三棵的,我的问题不也解决了么?!
  不甘心,咬咬牙,朝着约有五里多远的大润发开拔!走了二十分钟,进了超市一看,嗬,人家这大品牌企业就是不一样,不光人多,东西也是琳琅满目!转七转八,来到蔬菜区,怕再耽误时间,便迫不及待地问导购员:香菜在哪里?导购员头也不抬回答,今天香菜卖完了!跑了一上午,连几棵香菜也没买到。一看手表10点多了,只好打道回府了。
  可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走到半道上,看到一个餐馆门前有一大堆菜,边上分明就有一捆碧绿诱人的香菜。几番寻呼,竟无一人。不容分说,我上前就把那捆香菜打开,然后拿出二三两的样子,物以稀为贵,掏出5元钱放在那里,然后准备走路。
  “嗨嗨,站住!”突然,一个男人从店里摇晃走出,他声调虽然低沉,但是特有中气,特有震撼力。见此,我忙说,伙计,我可不是白拿啊,放5块钱在那呢!那人说,我早看见了,可这点香菜值不了5元钱,我得找你两元!他边翻兜,边嘟哝,说平时这玩意儿多得很,没想今天脱销,下午就保准有!我看他还在找零钱,就说不用了,回见!
  可那人特认真,坚辞不让。他掏了半天口袋,仍没零钱。我试探地问,要不你再给我几棵?那人说,再给你,我也不够用了!这样吧,下午你来拿俩包子吧!呵呵,我到这坐公汽来回少说也得几元钱,你当我不会算账,我可是有九年义务教育文凭的人啊!……我打趣道。因这香菜,素不相识的我们,调侃起来,竟还交换了手机号码,成了熟人。
  回到家,老伴开始点火烧菜。忙活了一两个小时,一桌盆盘碟罐的菜肴令人大开眼界,煎烹炸炒煮炖烤烩烧拌蒸,有主有次、有冷有热、有荤有素、有咸有甜……然后把那翠绿的香菜切碎,撒在每份菜上,可谓画龙点睛,锦上添花。
  开饭了,来客把香菜花一点一点的往外挑。老伴问他,怎么啦?来客说,我从小就不吃香菜呢!闻此,我一怔,合着我一上午跑了一二十里路买回的香菜,落了个自作多情,不受待见?看来真是“众口难调,取悦不易”啊!是啊,“香菜嫩株叶柔软,香窜浓烈风味全”,但它确实又是一个备受争议的食物。喜好者不离,认它为菜肴的画龙点睛之笔,摆盘之魂。不喜欢的朋友,则恨不得躲的远远地。心里这么想,可嘴上啥也没说出来……
  5.谈判
  今年5月开始,清泉市电力线路建设公司要架有几条220千伏线路,需要穿越几处稻田和林区,秧苗和树木的赔偿金额不小。这天刚一上班,周总经理就给刘副书记打来电话,说有要事相商。刘副书记茶还没沏,急忙来到周总经理办公室。
  一见面,周总经理就说,今天上午你要辛苦一下,到李家大湾跑一趟,跟他们进行秧苗和树木的赔偿谈判。复工之后,咱们线路施工任务重,要求高,工期短。前些日子我跟他们见了面,他们提出30万,少一分也不行。狮子大开口,他们以为我们是国家工程,是唐僧肉,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你与他们见个面,要把金额压下来。听到这里,刘副书记心想,这个李家大湾恶名在外,与他们谈判,无异虎口拔牙,谈何容易!
  周总经理见老刘半天没有做声,便问,有困难么?刘副书记说,困难,肯定是有。还没去,先不谈困难。不过,咱们跟他们谈,周总有个底线没有?周总经理闻此,没有急于回答,他点了一支烟,呷了几口水,然后不紧不慢地说,你看20万怎么样?最多20万,再也不能多了,要让他们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刘副书记说,好吧,我先按这谱尽力去谈,一俟有了结果,马上向你汇报!
  半个月的时间里,刘副书记衔命先后6次赶往50多公里之外的李家大湾,艰难地与他们逐一进行秧苗、树木的赔偿谈判。一开始李家大湾村干部,简直就是榆木脑袋,油盐不进,横竖不理,寸土不让,拒不松口。怎奈刘副书记抱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诚意和“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决心,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得寸进尺,蚕食鼠咬,终于谈到了以15万成交的结果。
  这天中午,刘副书记一行在李家大湾村头的一个小卖部,匆匆吃了方便面,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清泉市电力线路建设公司。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喜滋滋地直接去了周总经理的办公室。走到门口,连连敲了几遍,里边无人应答。总经理办公室的人说,周总有事去了。刘副书记心里纳闷:不是事先已经跟他约好了么,怎么不辞告而别?刚才还是兴冲冲前来报喜的刘副书记,如今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兴味顿消,只好先回家休息一下再说了。
  晚饭时分,周总经理来电,说是下午突然有个急事,也没来得及告知,就到市政府领导那里去了。刘副书记正想在电话里汇报谈判结果,周总经理说不急不急,电话上说这个不方便,见面再说不迟。第二天一上班,刘副书记又早早来到周总经理办公室。周总经理姗姗来迟,跟刘副书记说,今天上午没时间,公司的安全日活动,我要去讲个话。谈判的事,下午再说吧。
  到了下午,刘副书记又来到周总经理办公室等候。快4点了,周总经理才来。刘副书记赶紧把谈判的过程简单地说了一遍,还没等说到谈判结果,周总经理看了看手表说,目前建设工期紧张,资金周转困难,这个赔偿的问题,要放一放,搁一搁。你给他们先回个话,双方说好、认账的事,不会随便反悔,等工程建设大头朝下的时候,再作交割不迟。刘副书记明白了周总经理的意思,便说好吧,我这去办!
  转眼一下子过去半年多了,整个工程基本快要结尾了。关于秧苗和树木赔偿一事,周总经理再未提及,就连原来隔三差五前来追问的李家大湾,后来也不找了。刘副书记非常纳闷,难道他们都把这事忘了不成?又过了几个月,一次刘副书记与公司财务科长私下闲聊的时候,说起了赔偿这事。财务科长说,什么呀?周总经理早在几个月前就让办理完了。刘副书记问,给了多少钱?财务科长想了一下说,划给李家大湾25万吧,周总还特别嘱咐不要在外讲。怎么,连你这个“谈判大使”还不知道么?
  听到这里,刘副书记本能地“啊”了一声,说知道,知道,时间长了,忘了呢!他又想说啥,话到嘴边,欲言却止。后来,刘副书记默默地自个坐了一会儿,默默地走了。他边走边想,不禁百思不解,摇头苦笑:人家索赔30万,你让我去谈不超过20万,我谈成了15万,而你却给了人家25万,世上竟有这种明走栈道,暗度陈仓的奇葩谈判!……
  6.蝼蛄
  上了高小之后,每到学校一放暑假,生产队里就会让我去看庄稼。所谓看庄稼就是玉米之类农作物,快要成熟的时候,安排诚实可靠的人值守巡视,防止有人偷盗。我所看的庄稼,一般都是玉米、高粱、花生、黄豆之类。玉米、高粱都是华北高杆植物,七八月份的时候,满目青黄相间,随风起伏,一望无际,像是金色的海洋。看护一片庄稼,大都需要两人。负责的区段确定之后,首先选择一块居高、平坦的地处,搭建窝棚避风挡雨,放置物品。骨架材料就是玉米、高粱杆子,然后披挂一些叶子、野草。中午肚子饿了,我们就地挖沟,横搭几根青湿的玉米杆子,把挖来的红薯放到上面,然后在沟里生火烧烤,等到玉米杆子坍塌下去,就势在上面掩灰保温。等到我们查看庄稼归来,沟里的红薯正好已经松软。对于这些,我是一个老手,其他片段的人往往也来仿效,大家的节奏大致相同。下午,则是各片看护庄稼的关键时刻。因为,想占集体便宜的人,往往放工以后并不回家,也不到他自留地里忙活,而是满地乱转,寻找机会,趁你稍不留意,便会钻进地里,或偷玉米、或盗花生,等到月黑风高,溜之乎也。所以这时我们不仅要打起精神提高警惕,还得马不停蹄来回转悠,每天要到晚上八九点钟黑咕隆咚的时候才能回家。
  这年暑假,我们看护庄稼的队伍多了一位成员。此人名叫力征,他在县里读书,长我们六七岁,高我们几个年级,言谈举止,既像个兄长,也像个老师。原来我们几个同学,啥事都听我的吆喝,力征一来,我的地位明显下降,不管什么事情,都由力征拍板定案。平时大家都是跟在他的周围,一会儿问三角函数,一会儿问赫鲁晓夫,一会儿问海洋怪兽,一会儿问莫桑比克……不管你问什么,力征都是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可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无所不晓。本来形象有些猥琐的力征,这时在我们面前逐渐潇洒伟岸起来。这天晚上大概已是九点多钟,力征喊了一声,不早了,回家吧!于是我们几人齐刷刷、气昂昂地跟在他的身后,朝着家的方向行进。路上我们嘴巴不停地问这问那,力征也是不厌其烦地诲人不倦。在这你问我答、言来语去之时,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故事即将发生。这时,我突然看到前面有个蓝色的光点一闪一闪的,便大喊一声:你们看哪!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坟地里会有鬼火出现,而这块地里正好有一片坟墓,还有几棵茂密的松树,那团蓝色的光点正好在树桠中间闪烁。本来这么黑的夜里,远远的坟墓是看不清的,可借着这团闪烁不定的蓝色鬼火,竟能看清坟墓和松树的大概轮廓。一看到这团鬼火,我们几个年龄小的同学,当时吓得浑身直打激凌,头发根根竖立起来,好象灵魂要从脑顶冲出去一般。我心想,平时只是听人们说有鬼火,今天让我们真的碰上了,于是两腿打颤,边走边想,俺的那个娘哦,这鬼到底是什么样呢?是蓝脸红发,血盆大口?还是青面獠牙,红舌外伸?一时间,所有鼓书里、传说中、书本上的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全部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甚至把怎样对付鬼的办法都想好了。听老人们说,咬破手中指,用血甩,鬼就吓跑了。转念又想,在聊斋故事里看到鬼也有善良的啊,也有能幻化成美女的,又想起鲁迅先生踢鬼的故事,想着这些,极度恐惧的心里,稍微减轻了一点。
  毕竟力征年长几岁,且又见多识广,就在大家惊恐失措,还没镇静下来到时候,只见他三脚两步窜了出去,到了坟场树下,弯腰将那蓝色的光点握在手中。随后我们赶了过来,战战兢兢地纷纷询问,啥东西?啥东西?可是人家力征并不停步,也不松手,更不回应,一副“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神态。此时,我们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好奇不已,猜测不止。甲同学说,肯定不是萤光虫,它没这大,也没这亮!乙同学说,光凭这个亮度,说明它也不是一般的东西。丙同学说,可能是个宝石夜明珠吧,一定能值好多钱啊!这时,已经沉默良久的力征,大概觉得自己此时再不回应大家的关切,就有失师长的身份了,于是说道,不管是啥东西,只要值钱,今晚人人有份,最差每人也弄几个肉包子吃吃,行吧?听了这个,大家忘了刚才的恐惧,情绪高涨起来,都笑着说,好!好!说着说着,不觉到了村口。力征便对身后的几个人说,一切照常,不要声张,保守秘密,大家沾光。惊魂甫定的伙伴们听了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一直呆立未动,似有不甘。一看这个,我就说你们放心,力征不会欺骗咱们的。再说,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啊!力征趁势表态,我是啥人,你们不知道么?明天再见,静候佳音!
  到了第二天,大家早早到了地里,兴致勃勃地等候力征的到来。可是等了整整一个上午,也没见到力征的影子。沉不住气了,几个人嘟嘟哝哝,很是担忧,让我中午一定回村,问个明白。众命难违,中午我没回家吃饭,直接去了力征家里。其实力征没跑,还在家里。见到他时,脖子上缠满白色绷带,奇怪的是他见了我后也不打招呼,一直低头不语。经过打听,我才知道,昨晚力征一进家门就说,捡了宝贝,捡了宝贝!正在吃饭的父母和兄弟姊妹,听他这么一说,纷纷放下筷子,一齐围到灯下去看。待他打开手掌,发现原来是一个死蝼蛄!说起蝼蛄,本地大人小孩人人知道,那是地里一种常见的虫子,专吃植物的根部,只是不知它也像萤火虫一样身有磷粉,能够夜里发光。他爸见此又好气又好笑,说你书白读了,真是一个书呆子,顺手拍了力征头顶一下。不料力征的头一歪,碰倒了桌上的开水瓶,砰的一声,玻璃渣子飞进了力征的脖子!……“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的画面,如今在钢筋水泥铸造的城市森林里已十分鲜见。在静谧的夜里,当我偶尔看到一些萤光闪闪的小精灵时,一种乡愁总是油然而生。想起孩提时那发光的蝼蛄,我的心忽然又被童趣点亮,眼前仿佛飞翔着许许多多的萤火虫,就像天上无数颗闪烁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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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王景瑞,高级职称,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出版多部散文小说随笔等文集,曾在媒体设立随笔、散文个人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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