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军：我的英语学习

我的英语学习

刘向军

看到同学圈里发出的几张早年我读初中时英语女老师的照片。照片上我的英语老师满头银发，精神矍铄，面含慈祥。她的相貌和我记忆中40年前的模样已经很不相同了。因了这几张照片，又勾起了我对当年上初中时学习英语的一些往事的回忆。

上个世纪70年代末，全国的中小学才开始推广英语教学。那时的英语老师严重不足，而我所在的山村小学更不知英语为何物。

小学五年级时，我从山村小学转到县城小学读书的时候，县城里我的那些陌生的小同学们已能够乌里乌拉地说一点英语词语或是短句，而我则是连一个英语字母也不认识——好长一段时间我还把它们与拼音字母混淆在一起，分不清。

在山村小学里，我是成绩优秀的学生，但是到了县城小学之后，我立即成了差生，甚至在英语学习上成了最差的学生。自然地，严重的自卑和焦虑情绪在心里滋长。

那时小学是5年制，一年后就升入了初中。所有的学生重新开始学英语。那个时候我遇到了我的英语老师，一个上海女知识青年。她也不是什么科班出身，但是可能原来学过一些英语吧，总之她是边学边教。

初一上半年我的英语还能够考八九十分，到了下半年只能够考六七十分，很快就成了英语不及格的那群学生中的一员了。

我之所以能够从乡下进到县城读小学五年级和初中，是因为父亲在县城完小教书的缘故。又因为父亲在县城的学校里教书，因此我的英语老师也很想把我的英语成绩教上去。她是一个性情严厉甚至不乏暴躁的女老师，对差生的批评经常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劈头盖脸而来。

在英语老师的持续严厉批评下，我的英语学习成绩越发下滑。我对英语学习、对英语老师已经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初二年级上半学期的一天，我听父亲给我转述说，我的英语老师对我父亲抱怨说：“你家的刘向军，八棒棰也打不出一个响屁来！”

父亲笑着用普通话转述一向说普通话的英语老师这句话的时候，我又羞又惊又恨。——我的英语老师平常总是说普通话，偶尔听她和家人说话或者训斥她的孩子的时候会说我完全不懂得上海话。父亲显然并没有把英语老师这句话当一回事，他只是觉得好玩儿有趣，我却在心里无数次地重复着英语老师这句话，想象着她那嘲讽、调侃、鄙夷的语气和神情。

英语那时是百分制，那个时候我的英语只能够考三五十分了。英语课上我几乎完全听不懂，因此我也就干脆不再听讲。英语老师此前还偶尔在课堂上提问我，我一个也不会回答，于是坚决不吭声，因为老师也就不再提问我，我也不再理睬英语教师。

虽然我的英语成绩已经极差，但是我的总成绩依然还很优秀。总分常常名列班级前茅，甚至也有考过年级第一的时候。但是我知道这致命的英语将会毁了我。我想彻底放弃英语学习，但是心有不甘；我想努力把英语学好，但又不知如何下手——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到我。

初二年级下学期，全国重视教育的风气更加浓厚，全县各初中都在拼尽全力比中考成绩。各学科老师当然包括英语老师都在狠抓课堂教学，狠抓考试训练。英语老师在课堂上疾言厉色地批评学生的事情时有发生。

有一次，有一个姓杨的漂亮女孩被英语老师批评后，罚站在讲台边上流泪。我对这个女孩充满了同情，也对英语老师充满了不满。——初中毕业好多年以后，我有一次遇到了当年被罚站的那个女孩，她依然对英语老师充满了深仇大恨，她坚定地认为做一个老师对学生简单粗暴地当众批评是不能被原谅的。

升入初三年级之后，英语课我不上，英语作业我不交，英语老师我不见，英语测试我不参加。一上英语课我就离开教室到教室外面去了，像我这样主动离开教室到教室外面去的同学还有几个。还有不少同学英语成绩和我一样差，甚至比我还差，但是他们仍然呆坐在教室里耗时间。

虽然我放弃了英语课，但我没有放弃英语学习。当时，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反正那个时候少年的我选择了自我拯救。

初三那一年，每天早上我都提前起床，自己在家里读背、抄写英语单词、句子。上英语课了，我自己坐在教室之外的屋檐下安排自己的英语学习。我的很多学习办法，现在看来很不科学。但是当时我不知道怎样做才更科学，也不知道自己一个月、一个月默默地努力之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成效，我只知道不能够放弃。

英语老师显然对我是完全放弃了，当然还放弃了一批英语学习很差的学生。备战中考的时间越来越紧了，英语老师没有精力和方法去帮助指导那些学习差的学生。老师们关注的重点是学习成绩最优秀的那一群——那个时候还没有“升学率”的概念，大家只想抢夺全县中考前10名。

1982年中考成绩出来了。英语还是百分制，我的英语考了71分。这个成绩让英语老师和班主任老师都大出意外，因为我整个初三年级的英语水平就是三四十分。

在毕业离开母校的那一天，我和几个同学碰到了英语老师。英语老师笑着对我说：向军，你的英语考得不错啊！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其时，一向见了老师就木讷的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成绩和英语老师、英语课堂没有什么关系。

那一年的中考英语成绩，如果我能够像那些英语很容易就得高分的同学那样考到90多分的话，我的中考成绩就不只是全县第3名，而有可能是全县状元了。

报志愿的时候我放弃了读省级重点高中，而选择了读中等师范学校。那时的中等师范学校不要求学生学英语，这是我做出这个选择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当初我对英语更感兴趣一些，如果我的英语学习更轻松一些的话，我很可能会选择读省级重点高中，那样，我的人生完全会以另一种模式展开。

几十年之后，80年代初那一批“小中师”的优秀生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的时候，有人说那个时候的中等师范学校毕业生不亚于今天的985大学生。我也乐得以此自慰，但我知道中等师范生毕竟不是985大学生，而英语是阻碍我进步的重要杀手。

后来我成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在多年的教学工作中，因为工作的需要我断断续续又学了一些英语。在汉语和英语的比较中，我能够感受到英语的美，同时也深感英语的简单，比起汉语的学习而言，英语简直是一种傻瓜式语言。我常常在心里感慨：英语作为一种语言，不需要教学就可以人人都会，为什么在我们的课堂教学中偏偏教出了一大批不会学习英语的学生、学不会英语的学生呢？假如我们的英语老师不但自己会英语，而且自己真的会教英语的话，假如我们的英语老师在英语教学过程中会真的运用语言学习的基本规律的话，假如我们的英语老师在英语教学中能够针对不同个性、不同记忆类型、不同思维类型的学生进行教学的话，假如我们的英语老师在英语教学过程中给学生创设更加生动的、学以致用的学习情境的话，假如我们的英语老师在英语教学过程中始终持友爱、鼓励和民主平等的对话态度的话，那会让多少孩子在英语学习中受益呀！

总的来说，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英语学习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无非是一个屠龙之技。它的最大功用恐怕在于通过淘汰一大批学生来成就一小部分学生，而在后来的学习和生活中还能够用到英语的则是极少的一些人，而我又高度怀疑这样的英语应用与最初的英语教学究竟有多大的关系。

10多年前我曾经参加了一次当年初中同学们的晚宴，那个晚上我遇到了我的初中英语老师。她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我许多到嘴边的话，也终于没有说出来。

今天，英语教学的环境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无论是英语老师本身的水平，还是英语学习的方式、方法、手段，但是还是有相当多的学生在英语学习过程中苦不堪言。如何按照语言学习的规律来进行全方位的英语教学，如何根据学生不同的性格类型、记忆类型和思维类型来进行英语教学，这恐怕是英语教学中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因为我们的英语老师普遍没有刻骨感受过这个问题，当然也就难以深入思考、科学地尝试去解决这个问题，甚至在他们终止英语教学的时候也没能够发现这些问题；或者虽然发现了这些问题，但是英语教学已经永远结束了。

几张照片引发了我的一些回忆和感慨，我说出我早年学习英语的这些往事，或许对那些致力于提高英语教学效率的老师，对那些希望自己能把英语学好、不放弃自己的学生有所启发。

2021.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