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名不带狗字|苗族团寨文化记忆|杨焕礼

苗族团寨文化记忆系列

本文作者  杨焕礼

我的小名不带狗字

小时候,我很羡慕我家左邻右舍的小孩子们,他们不仅男孩子的小名后面带“告”,女孩子名字后面也带了“告”,如“雪告”“凤告”“梅告”等。而我的小名后面则没有。

我们团寨里大多数小孩生下来,父母给他们取的小名后面都带“告”。“告”是苗语的读音,译成汉语的意思就是“狗”。很遗憾,我的小名后面没有带“告”。因为我父亲三兄弟的小名后面都带了“告”,我们兄弟,包括我的堂兄弟都没有资格带“告”了。按团寨老人们的说法,我们上一代的父辈小名后面带了“告”,轮到我们这一代的小名不能带“告”,这可能是受到汉文化中的礼教思想影响,称之为“避讳”,但到了我们的下一代的小名就可以带“告”了。

其实,团寨老人们的这种说法往往自相矛盾,没有足够的理由来支撑。我们团寨里父亲小名后面带了“告”,儿子小名后面照样带“告”的,甚至孙子后面带“告”的不乏其人。再说小名后面带“告”又不是家族中的字辈,是父母对儿女的易养成人的一种美好寄托,也是团寨中人对狗的古老崇拜习俗遗存。

记得小时候,团寨里的人家不管家里有多贫穷,家家户户都养了狗,不管家里吃什么,第一口饭都先让狗吃。这种习俗起源于何时,谁也说不清了,有迹可寻的是团寨里的老人们的说法。宋朝初,统治我们这一带地方的酋长叫赤水峒主,他就是我们团寨人的所谓有家谱记载的二世祖,去逝后葬在今城步(时属溪峒徽州、绥宁地界)的狗崽石(岩),后来,他的儿子也葬在这里,我们家谱中称其为三世祖。而团寨人家世代的祖坟山被称为“狗形山”,风水学上称为“黄狗练窝”。

小时候我就感到很奇怪,就那么几个低矮的小山包为什么叫狗形山呢?不仅我感到疑惑,与我一起成长中的小伙伴们也有同样的疑惑。

那是一个暮春时节,我与小伙伴们相约去大凼山扯水竹笋子。大凼山在狗形山的北面,中间相隔一片平坦的水稻田和一条小河。这座山过去不是我们团寨人的,是邻近一个团寨里人家的女儿嫁到我们团寨,按当时的风俗做为嫁妆陪嫁过来的女儿山林。按过去的风俗,此嫁妆给了女儿,但山却分为阳山和阴山,阳山(山上柴草所有权及耕种权)归嫁到我们团寨的女儿家,阴山(去逝老人的安葬权)依旧是邻村团寨父亲家所有。这座山上不长乔木树,只长灌木,柞树最多,还有伴生的小水竹与葛藤生长兴旺。此处山顶比狗形山几个山包高出了许多,站在上面可以鸟瞰狗开山的全面貌。我们来到山脚时,有同伙提出爬到山顶去看看狗形山到底像不像狗的形状,这一提议激发了我们蓄积已久的好奇心,也可消除心中盘桓多时的疑惑,同伴们便一致同意。我们一路兴致勃勃地攀援而上,登上山顶时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站在山顶上,我们对着祖坟山俯瞰了半天,反复比划,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狗的模样对我们来说再也熟悉不过了,就在我们登上山顶时,我们每人身边都带了一只家里的狗,此时它们还在我们跟前兴奋地转来转去。狗的日常形状,或站、或坐、或跑、或卧,我们都娴熟于心。可眼前的山包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说没有哪一点像狗的形状。我们一行带着非常失望的心情下山,好在快下到半山腰的时候,我们碰到了小水竹里长着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竹笋,这地方可能是罕有人来,也许是被扯笋人忽略了。狗形山的秘密我们虽然没有解开,但意外的收获让我们把狗形山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必满山去寻找笋子,为我们节省了时间。那天,除了我们带来的竹篓子里装满了小竹笋外,每个人还用老葛藤捆扎了一大捆。当我们把扯来笋子连背带扛带回到家里时,一个个累得快不行了。

回到家里后,一家人都围在一起剥笋皮,把我赞扬一番。我一高兴就把我们不务正业,先不去扯笋而是去爬山顶的事说漏了嘴,不但没有受家人的责备,后而引得家人一阵哄笑。父亲微笑着对我说,你是站在了狗尾巴上看狗形山。我更加疑惑了,我明明站在山顶上,怎么说是站在狗尾巴上呢?父亲解释说,我们团寨周围的五座小山就是五只狗,从风水角度来说叫做“五狗护寨”。这就让我更不明白了,这五座山怎么看都不像狗呀,其中寨子正前方的那座山已经有名字,叫燕子岩,像一只燕子展翅欲飞的样子,这是团寨里的老人公认的,据说古时候还写进了县志(长大后我确实在清同治版《绥宁县志》中查到了有关记载),怎么也变狗形山了?

父亲没有给我过多的解释,而是给我讲了一个团寨里老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个古老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天下大雨,涨了漫天洪水,将我们部族的田园冲毁了,祖先没有稻谷,也就没有了用来种水稻的种子,从此忍饥挨饿。部族喂养的一只狗决定漂过大河去番邦取回稻种。狗游过大河之后,在晒谷种的晒垫上打了个滚,浑身粘满谷粒。但是,狗返回时要游过大河,一进到河里时河水冲掉了狗身上的谷粒,这只狗便死死的把尾巴翘在水面上,当狗游过河时只剩下七粒稻谷。部族就是靠山这七粒稻谷作种子,从此又可以种稻谷了,才让我们部族繁衍管理处到今天。而这七粒稻谷种子也成了团寨七位谷神,至今还受到团寨人的敬奉。所以,直到今天团寨里的人家在吃饭时,第一碗饭要先给狗吃,在收了新谷之后,过尝新节时,煮好的新米饭,舀出的第一碗也要先给狗吃。

那时,团寨里比我年长十多岁以上的人都看到过一幅狗像浮雕,这幅浮雕位于我们团寨进寨口,地名为文家坳路边的一块壁立的巨岩上。据说,那只狗像雕刻得栩栩如生(有一种说法,说狗像是自然生成的,非雕刻而成),系团寨的护寨灵圣之物。当有土菲强盗进寨时,或者团寨面临兵燹之祸时,这只狗的雕像就会最先发出叫声示警,引起团寨里的狗一齐吠叫,团寨的人可以根据情况,或抗击土匪强盗,或隐藏在团寨后山躲避兵燹之灾。狗雕像下面设立了祭坛,逢年过节常有人家到此祭拜祈福,平时团寨中许多人家的小孩到此来寄名,以求过关。据团寨老人说,古时雕像旁有一庙,称为盘瓠庙,后庙被官府所毁,复立盘瓠亭,为木结构建筑物,直到文革时才被拆除。团寨里那些读过古书的老人称这块岩石为盘瓠崖,其他人则俗称之为狗崽崖。此岩石于文革期间被公社基干民兵炸毁,用来烧了石灰,后来又因扩建了关蒋公路,遗迹丝毫不存。

团寨中人对待活着的狗怀有敬意,不仅仅表现在吃饭时给先让狗吃第一碗,而是渗入到团寨人的日常生活之中。如在打猎时,猎人们把一只狗当一个人看待。笔者在本系列文章的《赶山》一文有详细叙述,本文不再赘述。又如上文提到的,团寨里小孩子取小名时大多带狗字。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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