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风情中篇传奇连载：降龙木（1）
中篇传奇连载
降龙木
杨盛荣
（一）
月升中天，碧空皎洁。
飞山王杨兴隆请来了天熊山、乌梅洞、鸡公山等众寨主到黄桑主寨来，设宴招待，商议奠祭苗家“圣树”之事。
酒至酣处，突然听到外面锣鼓喧天，牛角劲吹，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一个青皮后生神色慌张，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报告：“启禀王爷，大事不好！”
厅内静谧异常，松明火烛照着一双双朦胧醉眼。飞山王泰然自若地问道：“岩娃，何事大惊小怪呀？”
岩娃惊魂稍定，说道：“有碰子闯山。”飞山王微微一惊，但一瞬间恢复了平静。他是个很有心计，深谋远虑的苗王。从二十岁继承王位，执掌苗寨十八峒七十二寨已近二十年。他熟读诗书，经纶满腹，八个苗寨治理得井井有条，颇孚众望。这时，他轻轻喝了口乌梅酒，慢慢地放下玉杯：“人呢？”
岩娃道：“跑了！”
“什么？”天熊山寨主木骨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伸开蒲扇般的手掌，五指抓住岩娃前胸往上一提，厉声喝道：“胡说，怎么能跑了呢？不可能，嗯！”将岩娃一推，推去五尺远，摔了个脸朝天。木骨都二十来岁，虎背熊腰，力大如牛，性烈如火。
岩娃战战兢兢地回答道：“跑了一个，死了一个。”
飞山王对木骨都道：“你喝多了。”接着亲手倒了满满一杯酒，撕了一个鸡腿，慈祥地递给岩娃：“喝吧！慢慢说，那人是怎么跑的。”
岩娃受宠若惊，颤抖的双手接过王爷的酒杯，左脚单腿一跪，仰脖将酒咕噜咕噜地喝了，用衣袖抹了嘴巴，瞟了木骨都一眼，道：“王爷，今晚是我负责巡守圣树，那人武功高强，轻功了得，他身似猿猴，纵跳如飞，我们追了一阵，他撒了把暗器，黑夜中立时打中了我们四个兄弟的穴位，奔入林中，倏然不见。不过黑暗中见那人纵跳时只用一只脚，可能是中了我们的毒箭。我们寻了一段路，果然发现他奔过的草叶上洒有斑斑血迹，一只脚受伤是无疑的了。”
“哈哈哈！”听到说那人中了一箭，木骨都一下子兴高采烈，狂笑不止。他也倒了满满一杯酒给岩娃。岩娃瞧他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敢接他的。。木骨都横起一对桐籽壳般的眼睛：“你喝！王爷赏你的酒喝了，看你敢不喝老子的酒！”说着左手捻着岩娃的耳朵，右手握酒杯硬给岩娃灌了下去。“哈哈哈，痛快！原来你这小子有海量。王爷大哥，你放心，量那人武功再高，也逃不出我的手掌。既已中箭，必死无疑，除非仙人搭救，不然只等着天明验尸吧！不管他，大家来干！”霎时厅内又觥筹交错，敬酒猜拳，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只有飞山王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事。酒宴散后，他带着一行人，亮着松明火把，由岩娃在前面带路，来到了圣树下。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汉子，外套苗服，里穿汉衣，身中数箭，血流满地。死者面孔变形，倒在苗家“圣树”——降龙木下。从他身上搜出靖州官府的证照。
飞山王思索着，在降龙木下来回走动，忽而踱步沉思，忽而托腮瞑想，忽而盯了死者一眼，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口里喃喃地道：“他来干什么？”
（二）
原来时值旧历甲午年，中日发生战争，慈禧太后不积极备战，却为她六十大寿大兴土木，举国上下亦为她准备万寿贺礼。各地官吏为讨得主子欢心，不惜搜刮神州奇珍异宝进献北闕。
靖州官府陈升绞尽脑汁，独出心裁，想制一张龙床进贤太后。他揣摩太后的心态：太后自比凤，光绪是龙，自古以来，凤在下，龙在上，太后耿耿于怀，如果太后睡在龙床上，不是压倒了男人吗？只是苦无良木为料。他当年的同窗好友、老于世故的狗头军师，云山派五谷道人献策道：“大人，卑人熟读史书，得知地方志上载有一木，每年七月开花，木质花纹似龙形，劈开来看如蛟龙游大海，合拢来瞧似双龙抢宝，堪称木中之王，实乃世间罕见之物，若拿此木做床，精美至极不说，实合太后之心。你猜此木叫什么名？它雅名就叫降龙木。”
“啊呀！”陈升惊得呆了。他是个不学无术之人，这个四品蓝色顶戴花灵的州官是花了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本来肚里墨水有限，也要装出一个满腹经纶的样子。“地方志嘛陈某也曾一瞥，走马观花，知道有此佳木，只是一时忘了产于何处了。”
五谷微笑道：“卑人也健忘，只是大人说到此事，才临时烧香，粗粗翻阅资料，在县志里找到，知道此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产于本州辖下的绥宁，古时的莳竹县黄桑。而且通过详细打听，仅存一棵了。”
陈升道：“天赐我也！难怪城北吴铁口说我甲午年要交好运。我们把它弄到，要城东赛鲁班李德卿制成龙床进献太后，以后好处无穷，前途无量！”说到以后好处，眉飞色舞，仿佛自己已经从四品蓝色顶戴花翎变成了一二品红色顶戴花翎，神采飞扬。
五谷皱眉道：“大人，此物可不是伸手就拿得到的啊！”
陈升道：“这有何难，我一道公文下去，苗家哪敢怠慢，还不乖乖地给我送来？”
五谷摆头摇手道：“大人差矣，你把此事看得太简单了。据我所知，此木是苗家的“镇国之宝”，看得比生命还宝贵。从宋代以来，世代相传，每年花开日，举寨祭奠，男女老少，斋戒三日，以表虔诚。祭奠过后，敲锣打鼓，欢欣雀跃，男子登树呼啸吆喝，姑娘围树跳起“驱邪舞”，盈盈而飞。苗家视此物为‘圣物’，木在人在。”
陈升不悦地说:”照先生这么说,难道就罢了不成?”
五谷道:”非也!史书上记载:此木也曾送过两次。”
陈升道：“请教先生是哪两次?”
五谷不亏才学渊博，一一道来：“一次是送给他们的祖先金刀杨令公的夫人佘太君，在她百岁诞辰时给她做龙头拐杖，这龙头拐杖一指，真龙天子也打颤；二次是送给三关元帅杨宗保的夫人穆桂英，穆桂英大破天门阵，降魔伏妖，就靠的此木。此外就┄┄”五谷用摇头代替了未完的下文。
陈升听后满有把握地将桌子一敲：“妙哉！你看他们送的女的，当今太后也是女的，比佘太君、穆桂英的身价胜过十倍。我们就让他们来个第三次如何？”
五谷笑道：“大人莫开玩笑，你不知道，历代苗王都不敢轻易妄动它，当今飞山王更是爱惜之。况且苗山不开化，十苗九蛮，想弄到手，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说着用眼角瞟了陈升一眼，瞧他真有点急了。
陈升连连道：“罢、罢、罢！”
五谷不急不慢地说：“大人何必着急，性急喝不成稀饭。你知道降龙木奇特，可知道降龙木开的花之名贵么？”
陈升不耐烦地说：“废话！我只要木，管它花干什么。”
五谷道：“这不是废话，我要把花木一齐弄来，来个一举两得。”
陈升听五谷说将花木一齐弄来，显出成竹在胸的样子，回嗔作喜道：“先生请将此花的名贵道来，吾愿洗耳恭听。”
五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又卖弄起他的才学了。“此木开的花，灿如红霞，状似绣球，硕大无朋，芳香无比，秀丽绝伦。更为甚者，此花乃属天生的灵丹妙药，善治败血亏损，创伤，化解各种奇毒，有起死回生的功能，真是人问奇葩！世人只知天山雪莲好，可与此花相比，也会相形见绌罗！”
五谷道人原是一个书生，屡试不中，愤世嫉俗，一气之下便上了云山，拜陈铁老为师，苦修道经，以求有朝一日得以发迹，横行天下，纵迹江湖，也不枉此一生。
陈铁老从四川峨眉山云游到云山，一日在香炉峰的“卢侯一仙祠”得一古剑，长二尺五，宽不过二指，翻阅藏经殿的《考古略》：相传秦始皇遣人入海求神仙茶，卢生和侯生两人不获，避入云山，会当地谭真人一起修炼，,得此宝剑。铁老如获至宝，就在云山定居下来，按三国神医华佗的“五禽戏”体操中的虎、鹿、熊、猿、鸟五种飞禽走兽的活动姿态，独创“五禽云山剑”：虎啸山岗、饿虎扑食、黑虎搁心，禁鹿含花、逐鹿中原，野熊滚地，猿猴跳涧、飞禽投木等八招。运用时，可攻可守，可刚可柔，可一气呵成，亦可分而对敌，所向无敌。
五谷跟随陈铁老潜修十年，苦心孤诣，功夫已入臻境。后因暗恨师傅偏心，实是俗心不灭，恰遇幼时同窗陈升相邀，便不顾师傅病重，偷偷弃师下山，投奔官府，当了陈升的师爷。两人气味相投，狼狈为奸，做了不少坏事。
陈升见五谷滔滔不绝，便说道：“先生，降龙木如此神奇，献给太后一定会得到赏识，你我当设法弄来。苗蛮是大清臣民，敢有不效忠之理！先生有何锦囊妙计，不妨说说。”
五谷捋须道：“大人放心，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不愁降龙木不到手！”
陈升眉开眼笑，频频点头，连称妙计，赞道：“先生足智多谋，非一般俗人可比，小弟不是奉承你，伯乐不识骐骥，小弟我是望尘莫及，此事就仰仗先生罗！”
五谷被陈升吹捧得全身舒坦。“一切包在我身上！明天待我上云山一趙。”
作者简介：杨盛荣，苗族，年过八旬，绥宁武阳镇人，湖南绥宁县第一中学教师。此篇苗族风情传奇为他的第一个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