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诗荐读|薄小凉:自从你说你喜欢我,我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总第1296期

薄小凉短诗30首

■薄小凉(安徽)

春天,春天

妈妈在院子里晒萝卜干
一簇一簇的代代花,蹭着她的帆布鞋
程奶奶拄着拐棍蹒跚在胡同
走一步,哼哼几句
我从学堂来,从枣林来
坏孩子们手拉手挡住去路
十一二,十二三,多好的年纪啊
即使撞进男孩子的怀抱
也不会发生爱情,那时候
我是小组长,起歌委员
我唱: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青 梅 小

褪却满枝妖娆,如今的春色
就只剩下这一小口酸儿
在甜蜜素还没到来之前
她保持着一贯的坏脾气:
任性,倔强,霸道,长刺
这爱的小青果
这小心眼的小幺妹
把心口窝的欢喜,一咽再咽
打死了不说,春水美
叶来拍拍腮,雨来搡搡怀
这野剌剌酸溜溜的小坏蛋
让人馋得流口水
却下不去嘴

即    景

春天也有衰败之色
一些没有成活的团叶子尖叶子
黄黄的,凌乱地飘散让人
有秋深的凉意。我想抱抱路边
那些疲惫的童工
洗洗小手,擦擦小脸,别哭,我的儿子
烧饼是咸的,饼干是甜的
多吃菜水灵,多吃肉长劲
活着多好啊,清香铺子的糕点
花一样好看,黄昏的老街
正萌生着小雨

大 磬 集

再没有比草木
更残忍的事
无限重复着喜悦和痛苦
神赐:不许死。而永生是多么绝望的惩罚
在外省的居民楼里
我见过这浩浩荡荡的生死存亡
形状惨烈,场面悲壮
我也是异乡打拼
从孩子到成为孩子的母亲
没日没夜的劳碌中
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哭泣。奈罗迦
我不怕轮回生死,数罪重受。奈罗迦
我的脖子比刀子硬

冬    赋

来来来,划亮火柴
靠在一起取暖
花影比花朵实用
这个绝望的时代
我们“用一种病治疗另一种病”
天亮就死去
哀悼,唏嘘,掩埋
接受世界最后的怜悯和恩赐
太阳依旧升起
人间依旧迎来一个又一个春天
和往年的,没什么不同
桃花没什么不同
母亲没什么不同
她照常把碟子倒扣在热菜上保温
我从南地来
我从菜园来
一条长满野花和虫子的路
仿佛就是一生
那时我只认识两个男人
父亲和兄弟
那时所有的悲伤,还没来

和 你 玩

一生的遭遇,温暖而绝望
租来的房子,买来的盒饭
寇菜公为我湿了褥布衫
梁柳恽知我如花初胎
世上的人有三分的寒,短墙的鬼有七分的馋
可你有十分的好,十分的坏
十分的让人为难。绿豆兰挨着芝麻籽
小阁镇连着鹧鸪村
你喜欢我咬过甜橙的嘴巴
喜欢听我哭哭啼啼作冷眼观
先生,花缭乱,人好看
欠的钱可不可以不要还

爱。情

爱和情是分开的
就像两兄弟爱上我
我挑拨他们打架
喝酒
“我需要一个为我拼刀子的男人”
谁输了
我就嫁给谁
爱。情。是很考究的一件事
就像我下了班先吞粗食
再切。炒。炖。亲爱的
吃好东西的肚子不能太饱不能太饿
太饱了吃不下
太饿了等不急

母亲节写给自己

做了母亲之后
我就没有苦过
所有的泪都带甜
所有的鞭子我要它使劲抽
抽完了我就去给孩子做饭
儿在娘在
我必须不眠不休地活着
我还想生一个孩子
不管他爹是流氓还是恶棍
我都爱他
也爱他爹

了   乏

活了太久了。每一年的春天都如来世
你来了,可是我已经衰老
亲爱的,过了今晚
我们就互不相认
就让我回乡下的小院
守着年迈的父母,叛逆的孩儿
吹吹风
菩萨,那么多的人头落地时
请铺上萱草和绒衣
花面枯了,请给她流水和笛音
赐死我时,请用最小的刑法
像针扎了一下手指

刀 马 旦

桃花粉捏一个面人儿
小腰身九曲十八弯
使的是咏春拳,摆的是流水阵,流水
不破
踮起绣鞋她是陈三两
穿上战袍她是大魔王
欲擒故纵不如釜底抽薪
刀尖子直杀到那人的胸儿膛
这这这,这便如何是好
小檀口凑到耳蜗
一本正经地说
“假的――啦,
哈哈”

春    事

正月里蒸灯蒸属烙春饼
二月里插柳,迎福,照房梁
三月里挖荠菜接姑姑逛庙会
开门是春归图
合户是民俗画
春天就像绿如意
春天就是
不让一只草蛉,蚜虫饿肚皮
众神默许:
美和丑
善和恶
我和你
我和你摘草莓,剪窗花,对对子,行酒令
输了不许替我
醉了不许背我

小 米 雪

我喜欢坐船去的城市,比如绍兴
那时偏冷,有零星的雪花
店家端上一碗糟羹,几块春饼,墙角里
两个小老太太像俩糯米团子
黏在一起喝茶
把世上所有的苦都吃尽了
还那么甜蜜,也只有江南这一块了吧
这里的流水洒了白糖,菜苔掐出蜜,太阳一晒
黄泥墙就软成了一堆糖稀
赏几窗好景,过几条花街,和不相干的人说着不相干的事
多好啊,父母安康,邻里和乐,人间无枪声

空    隙

省略青草和松针
省略风吹过茂密的阔叶林
仅剩下,空旷
与蓝
蝴蝶辜负三月
台风刮走了沿途的泥沙
但至少,还有想象,旷野上的铃铛
从未消失
生活,给了这空旷
一小片的蓝,恰好印证——
“离别才是开始”
不曾涉猎的
必定属于未来,而未来就是一道填充题
夹在风与风之间
夹在我们的水稻与良田之间

欢    愉

必须披星戴月
咬咬牙,将苦慢慢嚼出甜
必须迎迓马蹄声碎,风鹤唳……
面对这流水匆匆,月光下不被收容的
脚步和嘈杂
太多荒废亟待修补
太多恩怨与是非,亟待梳理和剔除
必须听从母亲的召唤
好好活——与人为善,锄禾日当午
昨与一友聊天
说到这人间,友人说:太不容易了
是的,太不容易了
但我爱
……就因为这个,我喜欢上了
与时光较劲

小时装秀

我喜欢你把桃片
嚼碎了,嘴对嘴喂我
你喜欢我奶味的口水
皱褶的罗圈腿,你说不急
要等我长大。你去了远方
后的几个月,我没命地哭
疯狂地吃,我已经
穿上特大号的尿不湿
并且把白色的小围兜
换成荷叶边的

世    道

他买了房子又装修
生活的很苦。妈妈打电话
怕他挨饿
要接济他一点钱
他说
“天朝没有饿肚子的校长
”小女儿在旁边嘀咕:吹

天 仙 子

花气过盛。小娘鱼
美的不可方物
是男人就知道她的好
梅子挂窗坞
纸扇坠草编
倷个斯文败类闯进去过夜
哼小曲,说粗话
隔天早宴又脸红着打连揖:
社尼夜里,哦
失礼哉

乞 巧 词

达达。今晚山崩地裂,暴雪肆虐
我只有一条活路:你的被窝
暖我
烧我
今生啊,小妇人我只勇敢过两次
一是断了脐带
二是从了你。嚯
你看这飞天的燕燕,鹣鹣,尘世那么美
值得我一哭再哭
西瓜灯暗了,我们早些安歇
你要抱紧哝,奴打小怕黑
你要轻些些

绅    士

要怎么诉说我的遭遇
那天他叫了我一声:好孩子
我就沦陷了
这是一位来自许多地方的绅士
我叫他
就像王佳芝叫他:易先生
有时候也叫他:海明
海明,你是来娶我的吗
他问,你愿意吗
我说我愿意
他说我只有一间房一个自行车
你愿意吗
我说我愿意

夕阳西下

你邀我去你的学校
走走
夕阳西下
我蹦哒在你身前
身后
身左
身右
你逮住我
狠狠亲了一口
我说我要去玩秋千
玩双人大转轮
舍不得你的舌头咋办
那就
玩一会亲一口
玩一会亲一口

因 为 爱

你打字调戏我:快过来
让我亲一O
我回:打错字了,应该是
让我亲一口
你说没错,你的嘴巴就是O形的
我第一次见你
你惊讶地长大嘴巴
我第二次见你
你开心地长大嘴巴
第三次见你
我就问:可以吻你吗
是的。亲爱的。当时你这样问
声音那么小,可是动作
那么猛烈

病    人

没有吗啡,我怎么活
没有爱情,我怎么活
那富阳县的留学生
那死在苏门答腊的烈士
和我一样有着痛苦的灵魂
如今这灵魂也附在你身上
你整夜整夜地失眠
你马不停蹄地
跑来告诉我:薄小凉
薄小凉,自从你说你喜欢我
我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画    妖

绿,太动荡
狷狂如挣扎的命,娴静时
又如西街处子
花枝青门,人唤她袖儿
拐豆腐的多看她两眼,尖下巴昂起
明亮的事物都黯淡下来
仍是不容于世的孽障,野色
破庙潦草,赶考的,为寇的,做官的
供她于画堂,扇面,抓紧
又松开
她比这尘世老,孤独
暴虐时存毁灭之心
有什么比把经历过的痛苦再经历更痛苦
可她爱
拼了地爱
明知道什么都是灰尘还是爱
不顾一切

无    法

把你从肉里剜出来
就像把酒精从酒里分出来
这怎么可能!这必须可能!
那我就死!和肉
和酒,一起死!
可我死了
灵魂还是清醒的,我记得
我想你!无时无刻的不
想你!我记得
你属鼠。那我就在家里
贴满猫咪的画像
还买来黑猫白猫,领养野猫花猫
训练它们每一只都
凶神恶煞!
你会吓跑的对吧,亲爱的
亲爱的,我,我

实在是无法了啊

夜    晚

夜晚觉得美了
就浮出小镇,沧浪,爱梨
觉得困了
就灭了灯笼,脱了仕女,小妾
我是睡不着的
我是兴奋的
我是整个夜晚最不乖的
我听戏。看恐怖片。战争片
就是不看文艺片爱情片
那样只会让我更想你

腻    歪

只要我活着,就要和你在一起
但不能分分秒秒,所以
上班的时候,我在想你
买菜的时候,我在想你
拖地的时候,我在想你
洗脸的时候,我在想你
“我们要是连体人多好”
你一边笑我傻
一边抬起我的下巴
星星的眼里都是月亮
你的眼里都是温柔

坐在濉河想你

我从来没有热爱过这个城市
直到遇上你
濉溪和淮北相隔7.7公里
我和你相距十五里
坐公交车十五分钟
骑电动车三十分钟
流眼泪的话,流一辈子
能不能到达你心里
今晚我喝酒了
我天天喝酒了
现在我是十足的酒鬼了
握住啤酒瓶子
坐在濉河
从暴力想你
到温和想你
我需要把这折磨放慢一点再放慢一点
缓口气

竹 叶 青

当我说到这三个字,人间就清明了
腰直了,眸子也亮了,南山
南山大啊,适合为非作歹
适合与这世道对着干
也适合和一个好看的姑娘周旋,猜度
欺负她
看她咬红了嘴唇,不敢声张,夜晚
夜晚小啊,小到一颗烛花,一粒纽扣
一声喘息。女孩子到底有多少只小脚啊
柔弱,纤细,每一只都
不老实

苏三起解

要崩溃到什么程度
才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哭诉
哭诉是没用的,哭诉是
祥林嫂
牡丹是没用的,牡丹是
杜丽娘失魂之后的
一次又一次地绝望地死
那年的路过都叫洛阳
那年的女孩都叫苏三
那年的苏三戴着脚链
说着话就唱起来
唱几句又说起来

诉 衷 情

近来眼睛不好了
不能看东西
一看就疼
找到眼药水
就点眼药水
找不到的话
就哭一场
因为眼泪也有滋润
消炎的作用。唉
活到这把年纪
眼泪总是说来
就来

说说薄小凉

薄小凉有效地避开了女性书写中取悦于人的温柔妩媚,同时也有效地避开了女性写作中刺激眼球的私密暴露,她将社会经验与个体经验准确地结合一体,发挥自己具有想象力的语言禀赋,写出了丰富的、真诚的、有味道的诗。
——刘川(《诗潮》杂志主编)
薄小凉的诗真实、透明、性情,古灵精怪而又正大光明。她有着好的诗歌胃口,仰观宇宙之大,俯察芥子之微,纵横俯仰,处处皆诗。她有着好的语言感觉,精炼,准确,自然而然却又惊心动魄,于百万军中直取上将首级。她有着对于人生的敏感与洞察,直视深渊,反抗绝望,不忘根本,其爱亦深,其责亦切。薄小凉的诗有如一道夺目的闪电,照亮晦暗天空的一角。
——王士强(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博士后)

在阴谋家和伪道学家的蛊惑和鼓噪下,麻木者起来诅咒、仇恨诗人,以为诗人是心存大恶,是淫贼邪魔。薄小凉就是这样被骂、被恨的诗人。幸亏她“经得起骂”,幸亏有太多的纯真者、智慧者支持和敬重她。

不被骂和不被恨的诗人不是好诗人、真诗人,这是常识。于是,薄小凉继续做着独一无二、“心存大恶”的薄小凉。

——黄文庆(网名濮水钓叟,诗评人)

作者简介

薄小凉,薄衾小枕凉天气。女,居安徽。学过画,教过书,乐痴,路盲,笨蛋。被男人骗过,让小贩坑着。喜欢窄巷,花瓣。怕海,怕地图,怕没好吃的。我快乐,年轻。我的身体比诗好看。

诗   观:心若净美,万物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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