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 姚建林的小说《朦胧的爱恋》

朦胧的爱恋

我上初一那年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女生,只是我从未对人说起过。自然,我的这一点小秘密,连那位女生也是不知道的。那种喜欢是潜意识里的一种朦胧的爱恋,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暗恋吧。
女孩名叫桂琼华,个子高高的,梳着两根长辫子。她的眉毛弯弯的,两只眼睛顾盼流波,神采飞扬。我得承认,她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了。虽然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的同桌水果也很漂亮,但与桂琼华相比,水果便显得媚俗了许多。
在班上,桂琼华的成绩不算突出,但也不差。在我看来,她看上去要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她不十分热衷于学习,倒是很在意穿着打扮。虽然她家里并不算很富裕,但是她常常变换着穿一些花花绿绿的衣裳,显得干净而素雅。
桂琼华和我住在不同的两个村子里,她家离学校更远一些。我们上学有一段很长的路却是同路的。每天上学我就时常盼着见到她,虽然有时两个人并不搭话,看着她和同伴在前面走,我远远地相跟着,心里常常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我生性胆小内向,不喜欢与人说话,是那种有些木讷的男生。而桂琼华呢,大大咧咧的,性情泼辣,像快乐的小鸟一般,嘴里总是叽叽喳喳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她的这种性格多半也是受了家庭的影响。
关于桂琼华的家庭情况,我们那一帮男生还是约略知道一点的。一般说来,当某位女生过于强势的时候,我们总会找到她的软肋攻击她,谁让桂琼华的一张嘴太刻薄呢。她与男生骂架,嘴里喋喋不休吐出的脏话,都不带现词儿。在男生们眼里,她就是一朵带刺儿的玫瑰花呀,现在我们就要把她身上的刺儿一点一点掰掉。
与她一个村的一位男同学告诉我们说,桂琼华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因背驼得厉害,当地人喊他“桂罗锅”。这个发现让我们很兴奋,下一次再与桂琼华拌嘴的时候,我们手里便有了筹码,可以拿她父亲的生理缺陷来羞辱她了。
那天在教室里,课间的时候,我和秋生不知怎的嬲了起来。秋生拿粉笔头扔我。我自然不服气,当即拾起粉笔头反击。双方你来我往,愈闹愈烈。我一边躲闪着,一边拾起一只粉笔头瞅准了狠狠地向秋生扔去。没想到那小子突然身子往下一蹲,躲过了袭击。那颗粉笔头不偏不倚正扔在了桂琼华的额头上。还没等我道歉,女孩立马发飙骂道:
“是哪个不长眼的,眼睛瞎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了!”我一脸歉赧,连忙上前道歉说。
“疯疯癫癫的,闹个什么劲儿呢?!”她白了我一眼,嘴里气咻咻地说。
“对不起呀,都是我的错,没砸疼你吧?”我唯唯诺诺地说。
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惹恼了桂琼华,她虎着脸没好气地反问道:“没砸疼?要不你也试试!”
我一时讷讷无言,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尴尬地杵在那儿。我心里一时对桂琼华很不满,心说不就是一点小事么,干吗得理不饶人,不依不饶呢?
很快,我的报复的机会便来了。
第二天,班主任张老师让我们背课文,背不来的中午关学,不能上食堂吃饭,直到背会为止。我的记性不错,我很快完成了任务。因为我是小组长,组里其他的同学被要求上我这儿来背课文,我手里似乎一下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不禁有些自鸣得意。
眼看快下课了,组里大部分同学都已背诵过关,只剩下三四名同学没有完成任务,桂琼华便是其中的一位。在我的印象中,桂琼华平时的语文成绩一直不错,眼前的这一点小小的难题原本难不住她,可今天不知怎的,她的精神恍恍惚惚的,仿佛哪根神经搭错了。背那篇课文,她不是前言不搭后语,便是丢三落四,愣是背不下来。
桂琼华最后一次找到我,要求背那篇课文。我顺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语文书,认认真真地盯着课本上的内容,听着桂琼华一字一句地开始背诵课文。开始的时候,她的背诵很顺畅,到了后来就有些疏漏了。刚直不阿的我只得提醒她重来,她侧着身子,眼睛眨巴着,眼神有些迷离,不时低头向地面瞟。我很快发现了她的秘密,这个狡黠的女孩课斗下面还藏着一本语文书呢,她的眼睛不时在偷瞟。
我原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桂琼华一马,可是想到她昨天那样待我,那一刻我岂肯善罢甘休呢?我伸手过去夺她课斗里的语文书。她身子一把贴紧了课桌,不让我夺书。她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哀乞。我决绝地把手里的语文书扔给她,说:“这次不算数,得重背!”她一句话也没说,薄薄的嘴唇颤抖着,脸上一片绯霞色,羞愤交加,简直有些无地自容呢!
很快下课的铃声响了,桂琼华和班上的上十多个同学被留下来关了学。看着她那有些落寞的身影,我心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说不出是快意还是忧伤。
有两天桂琼华没有理我,我知道她正生我的气呢。她就坐在我身后的一排桌,搁往日,下课的间歇,她总在那儿叽叽喳喳的,时常拿周围的男生开涮,以博自己哈哈一乐。比如她有时会对我说:“喂,林林,你干嘛老绷着个脸啊?活脱一个老学究呀!”说这话时,她脸上笑嘻嘻的,惹得旁边几个女生也一下来了兴致,等着乐呵呵地看一场热闹。
我回头拿眼睛瞪了她一眼,说:“我就这样,关你屁事?你少叽叽歪歪的,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
桂琼华眉毛一挑说:“嗬,你这人咋这样,拎不清好坏呢,别整天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好像别人欠你几吊钱呐,那样可老得快哟!”
旁边有两个女生哈哈笑了起来。我的脸涨得彤红,一时张口结舌,竟不知如何去反击她。桂琼华看到我的窘态,更加放肆地笑了。然而现在,她不理我了。
桂琼华依然同旁边的男生嬉闹,俨然忘掉了先前的不快。她的指甲留得很长,涂上了腥红的指甲油。她张开十指,沉下脸,学着电影里的女魔,故意张牙舞爪地在那男生脸前比划。为配合她的恶作剧,男生往往吓得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她便开心地笑了。先前,她不止一次这样撩我,我虽然有些不满,可心里到底对她也恨不起来。倒是现在,我倒希望她又张牙舞爪地来吓唬我,可是她没有。我心里隐隐感到了一丝失落。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在一片茶园地旁,不知怎的,桂琼华忽然同来福吵了起来。这也难怪,就她那脾气,念初一以来,她在班上得罪的同学够多的了。
“桂罗锅,桂罗锅,生个女儿不讲理!”来福一边高声大嗓地嚷着,一边放浪形骸地大笑。
“矬胖子,笑你家婆得外孙!”桂琼华反唇相讥。
“臭婆娘,我撕烂你的嘴!”来福脸上的笑容一下凝住了,他听出桂琼华话中带刺,那从她母亲那里学来的俚语可不是什么好话。
来福冲上去就与桂琼华扭打在一起,女孩的个儿高些,她伸出手指一通乱抓。来福很快吃了亏,脸上被抓出了几道血痕。可是男孩的力气毕竟大些,相持下去,桂琼华顶不住了,她开始往大路上跑。
“林林,拦住她!”远远地,来福冲我喊。
我和来福是发小,平时形影不离,两人关系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现在朋友有难,我自然应该两肋插刀,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我扔掉书包,双手叉腰,挺起胸脯,一下挡住了桂琼华的去路。
女孩惊恐地张大了眼睛,又惊又气。
“你……你帮着他来欺负我?!我告张老师去!”她结结巴巴地说。
“你不是不理我么,怎么,怕了?你去告呀,我才不在乎呢!”
这时候来福已赶了过来,他飞起一脚踹向桂琼华,女孩一闪身,但腿上还是挨了一脚。她的怒火一下点燃了,嘴里发出歇斯底里模糊不清的吼叫,像一头发疯的小兽,将肩上的书包取下来拎在手中,左右晃荡着甩开去。来福近身不得,只是左右躲闪。
我一时也有些懵了,呆呆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桂琼华的眼里早已蓄满了泪水,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你们两个男的合着伙欺负我一个女娃,算什么英雄好汉?”这时候,她身边的两个女伴也过来了,纷纷指责来福和我的不是。
“呸,臭婆娘,教你嘴硬,‘好男不跟女斗’,今天便宜你了!”来福抚着脸上的伤痕,吐了口唾沫说。
“桂琼华,‘鸡不与狗斗,好男不跟女斗’,你以后小心着点!”我有些心虚地附和着说。
“你们两个就知道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桂琼华的同桌红英忿忿不平地说。
来福剜了眼红英,伸出舌头,扮了个鬼脸,然后嘻嘻哈哈地像凯旋的战士般同我一起走远了。
当我差不多将这事儿忘了的时候,过了两天,班主任张老师找到我,向我询问那天在茶园里半道拦阻桂琼华是怎么回事。显然,桂琼华已经将我和来福告到了班主任这里。我轻描淡写地向张老师描述了事情的经过,我强调自己并未出手伤害桂琼华。
“可是,桂琼华对我说,当时她本是有机会脱身的,是你拦住了她,她后来才挨了来福一脚……”
“我……”
“林林呐,你是我看重的学生,你要以学业为重,可不要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张老师语重心长地说,“你可不要犯糊涂,把自己给毁了哟!”
我的心怦怦跳得厉害,我不知道张老师为什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里暗忖:难道自己的心思被老师看出来了,其实自己是喜欢桂琼华的,却硬要设法去伤害她,引起她的注意。可是,不对呀,我并没有什么过分而出格的言行呀?难道张老师是有意试探我,或者只是给我一个警醒?这真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忽然又想起了张老师对我的好,心中涌起万千的感慨,我的眼泪快出来了。这个中年男人投了一辈子稿,可见诸报刊的文字寥寥无几,他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学生身上。他在班上读我写的范文,他把我写的文章推荐给高年级的老师传阅,他把自己珍藏的赵树理的小说和贺敬之的诗歌借给我看,他吹嘘我是“作文大王”,他领着我到县里参加作文竞赛……,如烟往事一幕幕在我脑海中浮现。这位可敬的男人,我真的令他失望了!
从这以后,我与桂琼华的交往更少了。我看得出来,有几回她有意同我修好,故意同我搭讪,主动帮我拾起掉在地上的钢笔,可是我并不领情,态度总是不冷不热的,尽管我的内心对她仍有一种朦胧的喜欢。一年的同学生涯很快过去。初二那年,桂琼华转学到邻县的一所中学就读,我从此再也没有见到她。

姚建林,网名冬月之恋,湖北黄石人。业余喜爱写作,喜欢小说、散文和诗歌,作品散见于微刊。华文原创小说签约作家。

《新东西》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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