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 伊托邦(八)
伊 托 邦(八)
不听我的表白,花儿固执的从我的世界中隐去,她封掉玫瑰轩,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她说放了我才是珍惜我,她说她怕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伤害我,她说她把最美丽最青春最可爱的时光交付于我,该会留下一些记忆,无憾了。
跌跌撞撞离开玫瑰轩,神思凄迷,恍恍惚惚进入一片风雪连绵的山群,残酷无情的白,剔透的,晶莹的,我没有目的的在山中行走,深一脚,浅一脚。山野里隐隐传来歌声:“穿越红尘的悲欢惆帐,和你贴心的流浪,刺透遍野的青山和荒凉,有你的梦伴着花飞翔……”歌声轻灵飘逸,仿佛有女子幽居一处,千年守望。
我寻声追去,在一个山谷里,巨大的湖泊冻结成冰,一位白衣玲珑的女子在冰上飞舞,冰刀舞鞋伴着歌声带她滑翔轻旋,白纱飘绕,随她娇小的身姿划出优美的弧。女子完完全全沉浸在她倾情演绎的世界里,神色凄美,仿佛还有一点浅浅的笑意:“……今生因你痴狂,此爱天下无双,如果还有贴心的流浪,枯萎了容颜难以忘。”听出歌声里有些忧怨,不知不觉,我泪流满面。
白衣女子叫雪儿,住在湖边的掬风亭里,与她交往,似乎是一个伤心人和另一个伤心人相怜而伴。
雪儿出身梨园之家,醉心于舞台表演,她很上进,经过多年努力终于成功的将舞蹈、歌曲、情景剧与冰上运动结合在一起造就出一种绝美的艺术效果。会舞者不能滑,能滑者不善歌,善歌者不知剧情精髓,雪儿独一无二的风格别人无从效仿。
雪儿很温柔,开心的时候会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说她父亲不让她“女承父业”硬生生逼着她结交名流。“那时候,我总是一个人躲在僻静的角落里哼哼叽叽舞兰花指,想象自己是故事中的角,拖着水袖舞在花间,或悲或喜,声情并茂。”雪儿说的时候眼中闪着美丽的光,之后又神色黯然,她说她终究没有得到父亲的原谅,漫骂和埋怨随时会象山崩一样扑面而来。
“我只是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可是我得不到亲人的认可,他们选择的是现实。”雪儿用一只手托起自己的面容,泪水从纤细的指缝里流出来。
“为什么迷恋表演?”我问她。
“我只是想体味不同的人生经历,生命短暂,我不知道有没有来生,我希望在旅途尽头回首盘点自己的感受时不会太过单一。”她说。
“体味生命的方式有许多种,为什么单恋舞台?”
“戏剧表演可以开发想象力,用虚拟的肢体语言暗喻情节,用独白表达心意,说是台词,也是表演者的心语,说是在表演,不如说是通过所饰人物对另一个隐含观众的倾情诉说,知者知音。唱腔就不用说了,诗词讲究韵律,配乐歌之,之后才衍生出戏剧的繁荣。每一个剧种都有其独特的风格,得其韵律便能入其幻境,令人沉迷。”
和雪儿相处,多数时间是看她排练,有时候雪儿也会调皮,对着我唱《游园惊梦》:“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不知道为什么,雪儿对悲剧情有独忠,而我始终无法陪她进入悲剧情节,进入角色去勇敢演绎。也许是因为花儿的原故,我有点害怕悲剧里那种让人心力绞碎的壮丽和快慰。每一次她唱《葬花》我都仿佛看见一颗美丽的生命在慢慢消失,我希望自己可以化身宝玉去疼她惜她,但我在她眼里看到的依然是悲伤。“一个人永远不能真正体会另一个人的心里感受。”她摇头叹息,我手足无措,她悲痛欲绝,我无能为力。
一天深夜醒来,雪儿不在身边,我出门找寻,雪儿一个人依在掬风亭的回栏上,望着没有月色的天空。长长的白色披风拖到地上,与地上的霜雪相印出些许夜白,蒙蒙胧胧。我从后面抱住她:“雪儿,你怎么了?”雪儿把她冷凉的手放在我的掌心里,轻轻的哀哀的笑:“突然之间,就想起了薛涛。”
“傻瓜,我就在你身边呀,你不是薛涛,你是我的雪儿,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我能通过曲艺歌赋去想象和体味甚至是编造剧中人的情感,可我终究只会重复古人的剧情,在别人的故事里流我自己的眼泪。而你,才真的让我感到悲哀,我是多么渴望能够理解你呀,可我进不了你的语境,分明你的心像迷雾一样轻逸,却砸出些晦涩厚重的词藻,我琢磨不透……面对你,我感觉自己只是一片苍白。”
“雪儿,你想多了,安安心心呆在我身边就可以了,我会疼爱你的。你要珍惜自己,我不要你像花儿那样毁灭自己。”
“爱你,是悲剧的根源,也许毁灭才是最好的归宿。”
“雪儿,你也要丢下我吗?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害怕你孤单,所以我愿意放弃自己融入你的生命。可是命中注定的,你这一生不会孤单,你不是我一个人的,这才是我的悲哀……我在想,才气纵横的薛涛,是不是她也有过同样的感觉,那一种无能为力。”
“雪儿,你在怀疑我对你的爱吗?”
“不,我没有怀疑你,可我依然渴望自己就是剧中人,那样会少却许多烦恼,喜怒哀乐有本子为依据,该喜则喜,该悲时悲,一切都是定数,不用我自己再去考虑要不要与命运抗争的问题。无论结果是悲剧还是喜剧,你将陪我演绎一段绝美的情节,也许剧本上真的写着:林凡爱着雪儿。”雪儿在我的怀里喃喃耳语。
“是的,林凡爱着雪儿。”我心疼的吻她的泪,把她抱回房放进暖帐里,我努力的把我身体的温暖传递给她:“亲爱的,我的雪儿,你爱我吗?如果你爱我,为什么我的存在不能带给你快乐?”
“没有,林凡,我很快乐,真的,我很快乐。只是,我感到有些无助和疲惫,我的脚下一片虚空,一种没有尽头的伦陷。”
雪儿又在冰上飞旋,满天雪花围着她舞蹈,绝美,这是她的新作《掬风破雪》,看着她玲珑纤细的身影,我突然内心抽痛,预感眼前的美丽即将消失,果然,雪儿的脚下冰块破裂,雪儿下陷……
“雪儿……”我大叫着飞奔过去,奈何风霜无情冬雨扑面,光滑圣洁的冰湖没有温情,摆出一脸冷漠一脸残酷阻挡着我的营救,我一次次的摔倒,又一次次挣扎起来:“雪儿,我来救你~~~~~~”“雪儿,坚持,坚持住。”“雪儿不怕,我一定救你上来。”“雪儿~~~~”“林凡……”“林凡救我。”雪儿也在叫我,在挣扎,冰凉刺骨的湖水浸泡着她的身体,她抓着浮动的冰块向我招手。“雪儿……”我扑在冰块暴裂的边缘处去拉她,可是我抓不到她的手,终于,雪儿绝望的慢慢的沉下去:“林凡,我已经陷进去了,元论我挣不挣扎我都得沉下去,如果你救不了我,就跟我一起沉下去吧……”“雪儿……”我大叫着,向水中跳去……
撕心裂肺的痛,电流穿越我的身体,我大叫着睁开眼,一模一样的情景,一模一样的情景,我躺在玻璃屋的床上,手上脚上加了铁锁扣环,身上缠着数据线,那些仪器嘀嘀嘟嘟闪着红红绿绿的光,玻璃屋的工作人员穿着白大褂在我的床边晃来晃去……“我只是想救她,我只是想救她。”我喃喃自语,痛苦的闭上眼睛。
整整半个月,我呆坐在床上,没有说一句话,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我知道自己又被严密监视了,诊断结果是“妄想型精神失常”,我无心反抗,雪儿绝望的哀怨的眼睛时时出现在面前,我就无缘无故的流泪。
风儿陪在我身边,沉默。
编辑:燕燕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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