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同小说:铃 铛(26)

于同小说:铃 铛(26)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三十七

腊月的清晨,天微朦着,虽没有风,但空气也是刺骨的寒。二小儿出了兰西城,他算了下时间,日军计划年三十攻打饮马山,在天亮前会形成合围。今天是二十九了,他必须最晚在今晚半夜前把消息送回饮马山,寨里的人才能安全转移。大雪遮住了远山,覆盖了田野,凝固了河流。雾淞挂满了树枝,缀满了枯草,也稀疏地粘在枣红马的皮毛之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新掛的马掌刨着冰雪的路面,风驰电掣,留下一路冰雪的细碎粉末在晨光中泛着五色的光,晶莹剔透。在中午时分,二小儿进了呼兰城,找了个小店打尖,略事休息后又打马出城。日头落山时,饮马山己遥遥在望。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来到山脚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绕过一道山丘,也就三里左右的路,就登山了。二小儿心忧山寨安危,打算连夜上山,一挥马鞭就加快了速度。正急驰间,枣红马突然一声嘶鸣前蹄跪了下去。“不好!绊马索……”二小儿暗道不好,在马摔倒的倾刻间,匆忙甩蹬离鞍,单手一撑马背,身子就向路旁的枯草丛中滚去,同时另一手己握住了一柄匕首,二小儿明白这种手段必有后手,果然,模糊中感觉到一张大网从上面兜了下来。二小儿挥舞着匕首把网划破,快速的从网中钻出,尚未站稳,两杆硬梆梆的枪口已顶在了他的两侧腰间。

“不许动!”“不许动!”两声低沉的呼喝从背面传来,二小儿慢慢举起双手,这时从路旁的树林里又钻出来一个人,拿着一根绳子把二小儿捆绑个结结实实,也不说话,拿了一团布把嘴塞上,又把眼睛也蒙上了。

在路上行了约一个时辰后,二小儿被人从马背上扔了下来,眼睛上的布被摘下。朦胧中看到这是一个不大的小村子。二小儿被人推搡着进了一家篱笆院。透过窗纸,一灯昏黄,晕散着微弱的光。进屋后,二小儿被强按在墙角,不许说话。两个人依旧用枪指着他,另一个人端着油灯走近前,仔细的看看二小儿,“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这人心里有些疑惑。“你是饮马山上的?”这人问道。

“不是!”

“那你是嘎哈的?”

“过路的。”

“糊弄鬼呢?妈了个巴子,黑灯瞎火,大过年的一个人过路?谁不知道这是胡子窝?我看你倒像是日本人派来的!”

二小儿把头一歪,不再吱声。那人一看问不出什么,哼了一声,转身对另两人道:“看住了,这家伙身手不错,等特派员回来再问他。”说完就不再理二小儿,装了一袋烟,蹲到炕沿边抽烟去了。二小儿是心急如焚,没想到急着回山,快到家了,阴沟里翻船。看样子他们倒不像是日本人派的,由于不知道对方身份,也不敢暴露自己。天亮日本人可能就攻山了,寨里人还蒙在鼓里呢,自己被困在这里,如何是好?

二小儿试着问道:“兄弟,你们是干啥的?为啥抓我呀!”端枪的一个人冷着脸道:“不许套近乎,谁和你是兄弟?不许说话。”二小儿无奈,只有不再言语。不一会儿,抽烟的人把灯熄了,夜,深遂而漫长,但几个人都没睡觉,轮流看着二小儿。寂静而幽黑的屋子里,烟袋锅里的火一红一暗呼应着几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场面有些诡异。快鸡叫了,外面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门外停下,屋里熄着灯,一人在门口弄破一点窗纸,向外查看。几个人在外面拴了马,来到房门前轻轻敲了三下。里面的人忙打开房门,说道:“特派员回来了!”外面的人应了一声,带着阵阵冷气鱼贯而入。昏暗的洋油灯再次燃起来。“情况怎么样?”一个人边摘下棉帽子,边急急的问道。“噢!特派员,没啥情况,按你的吩咐,抓了一个回来,好像是日本人的探子。”蹲在地上抽烟的人说。

“齐大哥!是齐大哥吗?”在灯光骤然亮起的刹那,又听到除了铃铛之外的在这个世上另他最为渴望见到的人发出富有磁性的声音。二小儿一下子激动起来。

“二小儿,怎么是你?”世鹏惊喜道。“齐大哥,竟然真的是你!”二小儿有些哽咽。世鹏急忙给他松开绑在身上的绳子。说道:“别急,慢慢说!”又把二小儿拽到了炕上,让旁边的人去烧些开水。二小儿就把离开铁公山,和周大爷儿分别后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世鹏也暗自感叹,世事真的无常,没想到二小儿竟有这么多的遭遇。

原来,受组织委派,世鹏一直在呼兰、巴彦一带密秘活动,联络抗日武装,袭拢日军的装备缁重,给日军的活动带来很大的困扰。最近两天发现呼兰、巴彦的日伪军的调动频繁,马上过年了,日伪军的异常活动引起了世鹏的警惕,长期的斗争经验告诉他,日军要有大的行动。后来的情报显示,敌人指向的目标竟然好像是饮马山一带。虽然和饮马山没有过联系,但组织上一直都关注着东霸天,尽管是打家劫舍的胡子,但东霸天所为也可称为义盗,并且数次劫掠日军物资,给日军的多次行动带来打击。世鹏也一直想办法与饮马山建立联系,共同抗日。这次虽然发现日军的意图好似是饮马山,但由于没有确切的情报,抗联的主力如今在铁力一带与日军周旋,手里可用的兵力有限,所以并没有轻举妄动,这几天就一直打探日伪军的动静,并且派了几人埋伏在饮马山下,伺机抓个俘虏,获取消息。

听了二小儿的话,世鹏的心一下沉重了,来不及了,日军马上就要对饮马山形成包围。沉默了片刻,世鹏看着二小儿道:“二小儿,这次……我们放弃吧!来不及了……”

“世鹏哥!大当家的对我有恩,我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一定要上山,不然,我会一辈子心里不安的!”二小儿急得站起来就要往外走。世鹏一下按住了他,“二小儿你听我说,问题是现在你己经上不去山了。并且你也说了,山上己经混进了日本人的奸细,山上的秘密己经泄露了,迴龙洞外必定埋伏了重兵,就等着饮马山的人往里钻呢!这事看来敌人已经筹划很久了。”二小儿看着世鹏,慢慢冷静下来,目光愈发坚定了。道:“世鹏哥,给我准备点东西,我有办法上山!”世鹏定定的注视着二小儿,“真的?”庆龙果断的点头,“嗯哪!”

世鹏拉过二小儿,拿出一张地图,铺在炕上,又把油灯端了过来,道:“二小儿,如果有一个熟悉山里情况的人上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看,这边……”

三十八

枣红马似乎也知道主人急迫的心情,在晨曦中一声嘶鸣,踏着积雪穿行在山路上,二小儿绕过登山的路口,在一个斜坡处打马上山,开始时是稀疏的松树林,积了一冬天的雪有一尺深,走到半山腰,一段陡峭的山崖横在前面,马再也不能往上走了,二小儿从马背上拿下一捆绳索,在枣红马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拍了下马背,枣红马好像听懂了二小儿的话,一转身向着山下行去。

二小紧了紧衣服,捋一捋绳索,奋力向崖坡上甩去,“啪!”的一声,绳索上的飞抓就牢固的搭在一棵树干上,此时,二小将山上学的功夫使了出来,攀着绳子像一只灵猿飞快的穿行在山涧密林之间,仗着对山形地势的无比熟稔,开始并不费太大力气。但是两个时辰后,也是累的气喘噓嘘,好在此地己离山寨不远了。二小也顾不上休息,转过一个山坳时,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枪声。

今儿是大年三十儿了,山寨里也是一片喜气洋洋,猪羊杀了好几只,聚义厅的大门两侧老早就贴上了大红的对联,门上悬着两盏灯笼。东霸天心情也不错,正在聚义厅前后转悠,指挥着下面的随从,这里还缺个福字,那边的挂钱儿贴的歪了点儿。黄三儿在后面小心翼翼的陪着,不时的向下面的人传递着大当家的想法,“呵呵!大当家的,今个过年了,您可得儿多喝两杯,山寨这么兴隆,可都是您给兄弟们带来的福啊!”黄三儿哈着腰,谄笑着向东霸天说道。东霸天大笑了两声:“哈哈,哈哈……那是当然,今儿是大团圆的日子,是该一醉方休。可就是缺了二小儿啊!也不知道他找到媳妇儿没有?这小子,也不来个信儿。”这黄三儿就是东霸天救回来的皮货商人,还有一个叫德财,这两人不愧是做生意的出身,能说会道,时间不长,就深得东霸天的信任。但是自打上了山,就感觉二小儿对他们俩十分戒备,令俩人心中暗恨,此时哪能错过给二小儿上眼药儿的机会。“呵呵!都出去这么长时间了,要回来早就该回来了,这功夫兴许人家在外面过好日子呢?”东霸天摆了摆手道:“你不了解这孩子”,他不是那种人,就是找到媳妇儿不想再上山,他也会回来跟我说一声的,一定是有事耽搁了,不会错的!”

“砰,砰……”两声清析而清脆的枪声。“嗯?”东霸天皱了下眉头,是的,是枪声,绝不是鞭炮声。长年处于枪林弹雨中,这种分辨力是不会错的。刚要派人去查一下什么事情,又是一串紧密的枪声。“通知所有人,马上集合!”东霸天己经确认,一定是出事了!不一会儿,一个胡子从山下跑上来报信儿:“大当家的,不好了!日本人和伪军攻山了,第一道关口儿的几个兄弟己经被打死,黑压压的,老鼻子人了!”

“北面一侧的山路如何?”东霸天问道。又一个胡子秉报:“大当家的,才刚有兄弟来报信儿,,北边拉山脚影影绰绰的,好像有人马。”东霸天略为沉思便吩咐道:“留下一百个弟兄跟我下山迎敌,再派两个人监视北面山下的敌人。剩下所有人全部从迴龙洞撤退。”黄三连忙上前:“大当家的,你领着兄弟们先进迴龙洞撤退,我和德财带些兄弟去挡日本人!”东霸天一摆手:“不必再说,有一个兄弟没撤,我是不会走的。”

饮马山通向外面的路有三个,一条在西面,就是上山的正路,通往呼兰地界。另一条在北边,是下山的一条小路,绕过两个山岭通往绥化。还有一条暗路是走迴龙洞,出去后下山,穿过一条河就是巴彦地面。此时,东霸天领着百十多弟兄,依着山势在西面山路上与日伪军抵抗。虽然人少,但仗着地利,并且平时训练有素,倒也暂时僵持了起来。又过了片刻,已有十多个兄弟被枪击中身亡。众人力劝大当家的快走,东霸天估摸了下时候应该差不多了,就留下五十个人,再支撑半个时辰就立即撤退,出了迴龙洞后在约定地点汇合。东霸天带领三十多人撤到山上,然后直奔迴龙洞。黄三和德财行在队伍后面,两人对望了一眼,又点了点头。

到了迴龙洞口,洞外已没有人了,所有人都撤入了洞里。东霸天让所有弟兄们都先进去,自己断后,弟兄们也都知道大当家的脾气,兄弟们不走,大当家的是不会走的。这么些年来,大家跟着大当家的出生入死,每到危险时刻,大当家的都首先想到弟兄的安危,自己总是身先士卒。所以东霸天在胡子中的威望甚高,在松花江两岸各个绺子中都名声响亮。自从一统饮马山一带各个山头后,大家伙是真心拥戴,从无二心。

弟兄们也不谦让,都先后进入山洞。眼看着外面再无别人了,黄三道:“大当家的,你先走,我和德才断后!”东霸天把眼一立,“别磨磨叽叽的,快撤!”黄三用手一指东霸天背后,“大当家的你看……”东霸天下意识的一回头,“砰!”一声枪响,东霸天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惊鄂的回头,就看到站在自己侧面的德财,右手握着的匣子枪枪口正向外冒着淡淡的青烟。

“你们是奸细?”东霸天瞬间明白了一切,二小儿早就提醒要小心这两个人,可自己就是没当回事儿,心中暗恨,想抬手开枪,可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嘿嘿!东霸天,你不是很英雄吗?今天不是也要死在我们哥俩手里吗?哈哈!这就是跟日本人作对的下场。”黄三终于露出阴险得意的笑容。接着道:“也让你死个明白,日本人早在迴龙洞外布下天罗地网,你以为你的弟兄们能逃出生天?别做梦了!呵呵!”东霸天眼睛一黑,差点倒地,“完了!四百多弟兄的命啊!都怪自己瞎了眼,才有今天。”此时悔恨交加,也无济于事了。

黄三狞笑着举起了枪,“砰,砰!”连续两声枪响,黄三和德财一中眉心,一中太阳穴,应声倒地,均双目圆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二小儿从迴龙洞中闪身而出,后面跟着饮马山的弟兄们,然后快步走到东霸天跟前儿,双手扶住了东霸天,两眼泪水盈盈,颤声说道:“大当家的!我……回来晚了……”然后失声痛哭。胡子们看到东霸天胸口中枪,肝胆惧裂,“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东霸天自忖必死,已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后看到眼前情景,一时有些发蒙,看到倒地死去的两人,和不断从洞中出来的兄弟们,再看到扶着自己的二小儿,衣服被山石和树枝刮的破烂不堪,头上还在冒着汗,眼中充满泪水,一脸悲戚。东霸天冰冷绝望的心瞬时一阵温暖。一双粗壮的大手紧紧的握着二小儿的胳膊。半晌,才哽咽道:“二小儿!我没看错你,果然有情有意!可是,今天你不该回来啊,饮马山……完了!弟兄们……逃不出去了!”

“不!大当家的,还有希望,请大家跟我走!”二小儿看着东霸天道。东霸天有些吃惊的看着二小儿,日本人为了这次行动预谋了这么久,目的就是要把饮马山一网打尽,现在来看,己是四面楚歌,山穷水尽了,二小儿竟然说还有希望……“真的!”东霸天愈发抓紧了二小儿的双臂。二小儿郑重的点了点头。正面山路上的枪声停了下来,留下阻击的弟兄们陆续撤了回来,来到迴龙洞的,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东霸天望着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们,内心一阵愧疚,由于自己失查,将他们置之于绝地。胸口的伤不断流出血来,东霸天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略平静下心情,道:“现在,大家跟随二小儿撤离,听他指挥……”刚说了两句,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二小儿带着饮马山的弟兄们从北侧的小路下山,几个弟兄轮换背着东霸天,过了半山腰,两个监视下面情况的人上来会合,简单介绍了下面的情况。又往下走了一阵子,二小让大家先停下,然后自己一个人在路两旁的枯草、灌木掩护下,向山下行去。己经看到山脚下沟壑中掩藏的人影,才止住身形。山上己没了枪声,日伪军以为山上的人都进了迴龙洞,所以从西面山路攻上来的日伪军都奔向了迴龙洞,打算在迥龙洞里把东霸天的人包饺子。没想到二小儿竟先抢进迴龙洞,追上了寨里的人,并将他们安全带出来。敌人并不知情,所以目标都投向了迴龙洞。却不料这样正好为二小儿嬴得了时间。

二小儿拿出匣子枪,斜指东北方向的空中,“砰!砰!砰!”连续开了三枪。接着山沟里埋伏的伪军队伍里一阵凌乱,以为胡子冲下了山。在这里埋伏的伪军正是从河西调来的,领头的保安团长叫张秃子。这人贪婪狡猾,又胆小惜命。每次打仗从来不冲在前面。呼兰县保安团的董三儿找他时,如果没有日本人表态,他压根就不会答应。大过年的,又天寒地冻的,谁愿意遭这个罪,弄不好再把小命丢了,多不值!被逼无奈出来,死活也不打正面,只在侧面围堵。在大雪坷里蹲了快一上午了,身子都麻了。此时听到三声枪响,不由得高度紧张起来。正要下令开枪,突然间从背面的灌木丛外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然后张秃子就看到身边的几个伪军后背开花,倒在了雪坑里。

“背面有敌人!妈的,不是来包围胡子吗?咋他妈让人家给包围了?快!往后面打。”由于隔着一道灌木丛,看不清敌人多少?只听到很多战马嘶鸣,张秃子更加害怕。“撤,快撤!被包围了。”几百人的保安团迅速从沟里跳出,转身向后胡乱开枪。二小儿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已组织好从后面跟上来的队伍,向山下一顿密集开火。张秃子更是恐惧,忙跳上一匹战马就顺着山路向西面狂奔,意图与呼兰保安团汇合。后面的伪军见团长跑了,哪还有心思坚持开枪,都纷纷跟在后面逃跑,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几百人竟然跑的无影无踪。

齐世鹏骑在马上,有些目瞪口呆,随后忍不住一阵大笑。齐世鹏把他手下现有的抗联同志全组织过来了,也不到五十人,只不过是每人都骑着马,原计划是听到二小儿三声枪响的信号后,一阵射击,用来滋扰迷惑敌人后,再迅速撤离,从而给二小儿和饮马山上的人创造一个突围的时机。哪成想碰到这么一个奇葩的保安团长,刚刚交火就弃阵而逃。纯属意外收获了。

东霸天此时清醒过来,看着眼前一队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威风凛凛,斗志昂扬。二小儿欣喜的跑了过去,对面领头的年轻人翻身下马,“大哥!”“兄弟!”然后两人紧紧的抱在一起。“大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二小拽着世鹏来到东霸天跟前儿,东霸天示意背他的兄弟把他放下,坐在一块岩石上。二小儿道:“大当家的,这位是我大哥,叫齐世鹏。”东霸天望着世鹏,用有些微弱沙哑的嗓音道:“你我素昧平生,承蒙兄台仗义援手,大恩不言谢,往后但有差遣,我饮马山众兄弟万死不辞!”世鹏微微一笑,“大当家的言重了,我们俩人虽说素昧平生,但也不是一点刮割没有。”东霸天疑惑了,“您的意思是我们曾经打过交道?”世鹏慢慢道:“大当家的可记得在达户井做过一桩生意?”东霸天思索着:“在达户井做的一桩生意?那就是抢的老齐家的财物……这个人叫齐世鹏,难道……”想到这,东霸天的瞳孔不由的紧缩起来,“难道你是……”东霸天不确定的道。“不错,我是齐家的人,齐有良正是家父!”

“哈哈,哈哈……”东霸天仰头一阵大笑,“我当时是千算万算,没成想还是结了冤家,兄弟,今天我饮马山四百来号人命是你救的,得罪贵府的事,我东霸天一人承担,趁着我现在还有一口气,要杀要刮,悉听遵便!”二小儿急道:“齐大哥……”世鹏摆了下手,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大当家的,你错了,我除了是齐家人,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中国人!你劫了我家财物,割了我弟一根手指,那是家仇!做为中国人,日本人占我国土,杀我同胞,辱我姐妹。这是国恨!与这国恨相比,屈屈一点家仇,齐某并未放在心上,或者说是微不足道。”东霸天本已暗淡的目光一亮,强提了一口气道:“那您的意思是……”世鹏依然不徐不急的道:“正是因为大当家的对日本人的手段,才引起日本人的记恨,遭到了日本人的算计,做为中国人,齐某钦佩大当家的骨气。因此,若蒙大当家的不弃,齐某愿放下这点微不足道的个人恩怨,与大当家的携手抗日,将日寇赶出中国,不知大当家的意下如何?”东霸天的目光有些涣散,问道:“那你的身份是……”世鹏面容一整道:“东北抗日联军,驻呼兰、巴彦特派员。”东霸天脸色有些发红,带着些许微笑,额头的伤疤看上去也不再狰狞,支撑着身子在石头上坐正,目光看向蓝天。嘴里轻道:“携手抗日?好是好,就是有些晚了……”然后看向二小儿,二小儿蹲下身子,扶着他的身体。关切的道:“大当家的,您的身体……”东霸天惨然一笑:“二小儿,我一直有个事不明白,你来从没有叫我一声大哥……今天我知道了,你原来已经有一个如此英雄了得的大哥。呵呵!”二小儿大疚,忙道:“不是的,大当家的,你和齐大哥对我都有救命之恩,我陈二小儿三生有幸,能得到您如此照顾,我一辈子都不能忘的。”东霸天不再说话,努力的抬起左手抚摸二小儿的脸颊,往日的威严杀气不再,目光无限温柔。右手从身后腰间拿出一根闪亮的马鞭,说其闪亮,是因为整个手柄是纯金打造,与阳光和白雪相辉映,发出灿灿的光。东霸天附在二小儿耳边道:“扶我起来!”二小儿搀着他的胳膊缓缓站起。东霸天的脸色愈加红润,再次威严庄重起来,看向饮马山的弟兄,然后高高举起手中的马鞭,朗声道:“饮马山众弟兄听令!”“唰唰”声响,所有饮马山的人都跪了下来,眼晴望向东霸天及他手上的马鞭,目光虔诚,表情郑重。东霸天接着道:“我饮马山遭奸人暗算,险入万劫不复之地,幸陈二小儿及时回山,救众兄弟于危难之中,我东霸天今将饮马山寨主之位传于陈二小儿,众位兄弟今后奉二小儿为大当家,不得违令,如有违者,依山规按犯上做乱处置,三刀六洞。二小儿,接饮马山寨主金鞭!”二小儿大惊,忙跪在地上道:“大当家的,不可呀!我何德何能坐这寨主之位呀?”东霸天满脸怒容:“二小儿,你想抗命?还是想让我死不暝目!”说罢,一口鲜血喷出,向后仰去,二小儿急忙站起扶住他。东霸天面色由红润迅速转入苍白。伏在二小儿的肩上,喃喃道:“领着……弟兄们,跟着你齐大哥……走吧!给兄弟们一个……好去处……”一边断断续续的轻语着,一边把马鞭死死的塞入二小儿手中。二小握住了马鞭,泪如雨下。东霸天终于脸上现出了笑容,迷离的眼神在二小儿身上摇摆,嘴唇又蠕动着,似要说什么,二小儿把耳朵送到他近前,终于听到东霸天已细若蚊蝇的声音,“你……真的不能,叫我……一声……大哥吗?”二小儿再也抑制不住悲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双腿,哭喊道:“大哥……”往事如这正午的阳光,拥挤着一下子扑来,东霸天感觉有些温暖,有些迷幻。谁知道一个啸聚山林的草莽豪杰的内心深处,竟有如春天里飞舞的柳絮,丝丝缕缕,无尽的柔软和牵挂。自第一眼看到这个无依无助的孩子,就被他的勇敢、坚韧、冷静、重义的气质深深吸引,之前付出了多少时间,多少心血的精心培养,眼看着今天终于成长为力挽狂澜的少年英雄,再无遗憾!

东霸天嘴角噙出笑意,眼睛缓缓闭上,再也没有睁开。饮马山的人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虽然相处时间不是很长,但聪明如二小儿岂能感受不到东霸天对自己的关爱与眷顾,如此知遇之恩,也是二小儿冒死也要义无反顾回山的原由所在。那个睥睨天下,傑傲不训的一代枭雄,永远的走了,如父爱般的光辉将伴随二小儿的余生。心底的悲伤幻化成涓涓的泪水倾泄而下,默默的洒向素洁的大地。世鹏拍拍二小儿肩膀,道:“二小儿,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日本人很可能会重新过来,我们应快速离开这儿,找个安全的地方,给大当家的办理后事!”二小儿也知道此地危险,忍住悲痛,扬起马鞭,看向饮马山众兄弟。大家单膝跪地,向着二小儿抱拳行礼。“大当家的,但有所命,万死不辞!”二小儿道:“立即撤离此地,这笔血债,日本人必要加倍偿还!”手指伸在嘴边,一声呼哨,枣红马在山坡外一声嘶鸣,奋蹄急驰,转眼来到二小儿身前停下,二小抱起东霸天的遗体转身上马,带着众弟兄向北急驰而去,世鹏带着抗联的人,跟在后面。转过两道山岭,就是通往绥化地界的路,此时已彻底的跳出了日军的包围圈。原野静寂,大地一片白茫茫,远处零星的村庄,偶有新年的鞭炮声传出。

就在世鹏的旁边,一个穿着棉袍,带着胡狸皮帽子,身材略瘦的人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二小儿带领胡子们穿山跃岭挺拨的身姿,感觉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心里充满了好奇,这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人就是高六六。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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