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西安陈希亮 忘记四川苏东坡

记住陈希亮忘记苏东坡

文/路晓宇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那一年的冬天,菊花开得正艳,饮凤池的水还泛着冰花,凤翔府来了一位青年才俊。带着“”才子”和“京官”的光环,苏东坡辞别父兄,携妻挈子从繁华的汴梁,一路诗酒,来到北宋王朝的西北重镇凤翔,迈开了出仕的第一步。

如今的凤翔只是陕西宝鸡市下辖的一个区,与陕西关中一个普通县城别无他样。历史上的凤翔是先秦的国都,是周秦发祥之地、嬴秦创霸之区、华夏九州之一。安史之乱时,唐肃宗驻跸于此,将凤翔升格为西京。到了宋朝,它仍是管辖周边九个县的凤翔府。

嘉祐六年,宋王朝任命苏东坡为大理寺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这是他高中进士后第一次担任职务,苏东坡此职,意味着他以掌管刑狱的京官身份任市政府秘书长。彼时苏东坡26岁,风华正茂,春风得意。初出茅庐的苏东坡,凭一篇《刑赏忠厚论》倾倒文坛领袖欧阳修,轰动京师,誉满天下。

苏东坡在凤翔并非一把手,他只是知府的高级秘书。苏东坡第一任领导是凤翔知府宋选,四川眉山人,他与苏东坡家是同乡也是故交,这位和蔼忠厚的长者与刚出道的阳光青年相处甚欢,对苏东坡关怀备至爱护有加。

苏东坡到凤翔任职的第三年,迎来了他的新领导陈希亮。与之前的知府宋选不同,军人出身的陈希亮组织纪律性很强,平常不苟言笑,做事认真谨慎,与苏东坡豪爽的性格迥然不同。在共事的两年中,苏东坡屡屡被陈知府打脸,出他的洋相、罚他的款、把他草拟的公文改得面目全非,甚至把这个风华正茂的才子告到了中央。

首先把阿谀奉承苏东坡为“苏劳模”的衙役扁了一顿,虽然打的是衙役,实际打了“苏贤良”的脸,苏东坡心里一定不爽。苏东坡和同事一起拜见陈希亮,陈知府却把他们晾在客厅达六个小时,“谒人不得去,兀坐如枯株。岂惟主忘客,今我亦忘吾。”想必苏东波坐冷板凳的时候脸色一定很难看。中元节陈知府宴请下属,苏东坡赌气不去被罚款二百多人民币。钱倒是不多,但被通报批评的滋味一定不好受。最让恃才自负的苏东坡不能容忍的是,当时苏东坡文采早已海内共知,他写的公文,以前宋选在任时几乎一字不改,但陈希亮不一样,总是毫不客气地删改,甚至打回重写。彼时年少成名的苏东坡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周围一定是粉丝一群。苏东坡在上级、同僚及下属面前颜面尽失,脸一定被打肿了。年轻气盛的苏东坡也不买这位顶头上司的帐,两人发生矛盾在所难免,故尔常常针锋相对。

陈希亮修筑了一个凌虚台,落成后嘱苏东坡“文以为记”。苏东坡在这篇传世的《凌虚台记》里,幸灾乐祸地想象着刚建好的凌虚台轰然倒塌,讽刺说“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终有一天会重归荒野的景象。尽管苏东坡在整篇文章中语带讥讽凌虚台的建造者,陈知府却大度包容,他不仅对苏东坡这篇奇文只字未改,命人立碑刻石以壮其盛。

陈希亮,字公弼,祖籍陕西西安,他与苏东坡家也算是世交,论辈分还相当于苏东坡他爹苏洵的长辈,因此他对其他人说,他是将苏东坡看做自己的孙辈,见不得他志骄意满不求上进,平时对他严厉,故意不给他好脸色,就是要挫苏东坡的锐气,让他踏实下来,避免以后在复杂的官场吃亏。

知子莫若父。苏东坡待人真诚却又心无城府,见识卓绝却又不屑韬晦,许多方面和苏洵很像。“轼”是古代车前用作乘车人扶手的横木,一辆马车没有车上扶手的横木,又总让人觉得不完整,这个没有实际作用的“轼”,就只剩下装饰的作用了。苏洵二十九岁生下苏轼,为苏东坡起名为“轼”,就是希望苏东坡要注意外在的装饰,能够察言观色,掩饰真心,遇事不要冲动,对人不能过于坦诚。多年后,经历了太多坎坷与挫折的苏东坡才明白陈希亮的良苦用心。中国向有为死者立墓志铭,盖棺定论的传统。苏东坡毕生仅写过七篇墓志铭,除了名满天下的司马光外,他为陈公弼写的墓志铭是最长的,而且担心陈希亮的事迹随着时光流逝而被后世遗忘,在陈希亮去世十四年后,破例写下了《陈公弼传》,由此不难看出当年那个难为他的领导在苏东坡心目中的分量。他认真检讨往事,承认当时年轻气盛,“屡与公争议,至形于言色。已而悔之。”

其实,陈希亮也是个好人,是北宋时期著名的能臣良吏,历史上有名的清官。他与北宋另一个家喻户晓的清官包拯是同时代的人,然而后世皆知包拯,知陈希亮者却少之又少。在他从政的三十多年中,忠于职守,肯为百姓办实事,如严惩贪官污吏,打击地痞无赖,搜捕盗贼,开仓赈民,架设汴河飞桥,强令巫师、巫婆回乡务农,由于正直挚诚,路有颂声,因而在每次任满离境时,父老们都洒泪相送,被誉为“白脸青天”。

陈希亮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官员,在中国历史屡屡要求降职到偏远地方任职,并且自己弹劾自己的官场另类大概只有陈希亮。他曾辞去三品的龙图阁大学士,坚决去河南滑县任六品知州。陈曾用公酒赠送贫寒的游士,即便支付了酒钱,最终还是“以私用公”上书弹劾了自己,坚持请求辞职。青年陈希亮就展露出比常人优秀的一面。他幼年丧父失母,由哥哥抚养长大。其兄是个性情偏执、心胸狭窄的人。在陈希亮16岁那年,其兄乘他在成都游学侵吞了父母临终前分给陈希亮的家产,只将乡邻们向陈家借款的借账单共三十万贯钱交给了他。三十万贯钱在当时是一笔很大的数目,陈希亮他把那些借债的人都找来,当面将帐单全部烧毁,不让乡邻们还钱了。陈希亮学成后,不计前嫌,返家辅导哥哥的儿子陈渝、陈庸的学习。陈希亮与其侄陈渝、陈庸进京赴考,同中进士,时人称其为“陈氏三俊”。同乡宋辅染病身亡,老母、孀妇和幼子宋端平无依无靠,生活艰辛。陈希亮把宋辅一家接到自己家中悉心照顾,在生活十分拮据的状况下,把宋端平抚养成人,亲自教育,端平不负所望如愿进士及第。

初生牛犊,年仅20岁的陈希亮任陕西户县县长,县府的老官吏曹腆欺他年轻,以为好糊弄,便怠慢法令胡作非为。陈希亮查实了他的罪证,曹腆赶忙磕头认罪到鲜血直流,并表示愿意改过自新,陈希亮严正告诫他而免去了处罚,曹腆最后成了一个好官吏。

陕西华阴人张元谣传去了西夏做了西夏国主李元昊的谋臣。这是叛国投敌的大罪,宋仁宗龙颜大怒,派人把张元家族中的老少一百多人悉数抓了起来,关押到陈希亮治理的房州。而那些人中大多是老弱病残,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安的,再加上恐慌惊吓,纷纷病倒。陈希亮认为张元叛国之事虚实尚难分辨,这样做反而会导致张元死心塌地投敌,况且这些人都是张元的远亲,不该罪及无辜,最终说服宋仁宗,释放了张元的族人。据历史记载,那时在房州府内当堂宣读皇帝的诏书时,张元家的一千多个族人纷纷跪在陈希亮的跟前,个个泪如泉涌,都高声呼喊着“青天大老爷”,之后,陈希亮的画像也永远地留在了张氏家族的祠堂中。

陈希亮任陕西凤翔知府,适逢凤翔饥荒,陈希亮命令粮官借发官仓十二万石粮谷赈济饥民。粮官深恐此粮借发出去后难以收回,便不敢借发。陈希亮以自身担保放粮,饥民得以度过饥荒。当年秋收后,广大饥民感激陈希亮借粮赈济之恩,主动全部归还了借粮,上下无不敬服陈希亮。老百姓更感恩戴德,称他为“陈青天”。

陈希亮的宦海生涯是从任长沙县令开始的。陈希亮一到任,就办了个轰动朝野的案子。国师海印和尚依仗着有章献皇太后家为靠山,又与朝中一些权贵交往密切,侵夺长沙县的百姓田地没有人敢去管。当时年幼的宋仁宗刚刚即位,由章献皇太后主持朝政,陈希亮在查获海印的大量犯罪事实后,仅以小小的县令将海印逮捕法办,其正气与胆量,并不比包拯逊色。一时间,全县为之震惊,老百姓更是感激他,暗暗称他为“陈青天”。

海印案还未彻底平息,陈希亮又遇到了“郴州竹场案”。湖南郴州的一些输粮户伪造凭证充当税粮,东窗事发被拿下,输粮户都将被处死。看着卷宗,陈希亮不禁怀疑:贫穷的输粮户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怎么可能造假呢?他派人去郴州调查真相,发现是竹场的官吏在捣鬼。结案后,宋仁宗特赐给陈希亮五品官服,在百姓中“青天大老爷”的美名也传得更响了。陈希亮奉诏出使契丹国,途经甘肃天水,遇于阗国使者入朝返回路过秦州。秦州经略使以贵宾礼接待于阗使者,使者十分骄横,不但毁坏驿馆器物,而且纵容随行人员上市抢劫财物,街上的商户惧怕不敢开门营业。陈希亮听到后,以朝廷钦差使者身份,派人给于阗国使者送去大宋法令,并下军令状警告“入吾境,有秋毫不如法,吾且斩若”。于阗使者深深的被震慑,严令随从不得胡为,并依礼前来参拜钦差陈希亮。陈希亮也待之以礼,设宴款待于阗使者并相送出境。

陈希亮任开封府有司时,开封福禄寺的胜塔被火烧毁,朝廷下诏命重新建造胜塔。陈希亮预算重建此塔需耗资三万银两,便上奏朝廷说:“现在陕西正打仗急需军费,希望朝廷能将造塔的三万银两转支给陕西边防作为军费。”于是,朝廷准奏下诏停止重新建塔。皇后外戚沈元吉对一民女强行非礼,而且还把那位民女的丈夫活生生地打死。案发后,开封府便将这个案件交给了陈希亮主办。那个沈元吉受不了公堂威严,竟给当堂吓死。沈家诉告陈希亮,皇帝下令弹劾陈希亮以及几位办事的官吏。陈希亮见此情景,便慷慨激昂地说道:“杀此贼者只有我一人,无关他人。”这样,他就把罪过一人独担,被免官贬为平民。不久之后,当时的湖北房县群寇四起,甚至还杀死了一些地方官吏,名臣富弼便推荐陈希亮去那里“扑火”。他就在那里想尽一切办法,搞地方团练,严惩腐败,安顿百姓,弄得风生水起,一片叫好声。

很难相信《清明上河图》中看到的那座绝美虹桥的设计者就是陈希亮。汴河作为北宋的生命线,航运十分繁忙,汴河改道流经宿州,宿州的汴河大桥常被洪水冲毁。陈希亮任宿州知州时,亲自设计并指挥在宿州汴河上建造了用巨木架空而成的没有墩柱的飞桥。此桥建成后,桥下既可行船,洪水也畅通无阻,大桥再也不会被洪水冲毁。为此,朝廷下诏褒奖陈希亮,并制定法令推广此类桥。后来,开封)至安徽泗州的汴河上,都依此法建造了“叠梁拱桥”,这才有我们在《清明上河图》中看到的那座绝美虹桥。陈希亮良好的政声,与他的才能和品德分不开。他一生嫉恶如仇,从不考虑个人的祸福进退,能断案,会治军,可外交,擅工事,堪称一个政绩卓著、万民爱戴、官声遗泽人间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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