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驰//潼关水波巷
潼 关 水 波 巷(散文)
· 马腾驰
潼关,这座进可逐鹿中原,退可扼守关中,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的天下雄关,我多次坐火车,或开车从其中穿过。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路过潼关,时常就想起元张养浩《潼关怀古》中的这一千古名句。
群山连绵,雄关耸立,秦、晋、豫三省交界,黄河、渭河与洛河浩浩荡荡交汇于此的古潼关,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少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大事件呀!这里的一山一石,都被鲜血浸染过,都回荡着鼓角争鸣之声。这里,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存储有惊心动魄的大故事。
己亥初秋,和王博渊、汪传明相约,专门到了古潼关。我要放慢急匆匆的脚步,抛开忙不完的凡尘俗事,在这里慢慢地、随意地走走。感知感知古潼关的厚重沧桑,好好体味一下古潼关雄关漫道的夺人风采。
车停在了古潼关西南脚,那座石桥南边的空地上。我顺着石桥北边的路,往西走去,到了顶端,有一石碑,上边的文字是“民国铁路遗址”。这里只是空竖着一块石碑,已没有了铁路的踪迹,刚路过的石桥,应该是民国时修建的铁路桥了。
往东望去,山巅上树立着塔吊,正在修建着高大宏伟的仿古建筑。西边是逶迤相连,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山。南边地势稍低,紧靠铁路,是废弃了的时日久远的老旧民房,这些老旧民房一定还记得,当年咣当咣当,喘着粗气西去又东来的火车声吧?
顺着原路下来,从那座石桥下穿过,往南,紧挨着桥东侧,已拆了半截的几间老房子,看上去也有些年代了。正看着这房子,一中年男子从我身边路过,就问了他:“师傅,老潼关县城在哪里?离这儿还有多远?”
他停下脚步,朝东南角我们停车的地方指了一下:“从那个门洞进去,就是老潼关县留下来唯一的一个街道,你可以进去看看!”嘿,巧得很哪,不经意间,我们竟然把车停在了老潼关县县城门口。
不远处的那个门洞,在不很大的古式门楼下。进入门洞,向前望去,洞天别开,嗬哟,一条古色古香的关中农村巷道展现在了眼前,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一低头,看到路面上的下水井井盖上,铸有“水波巷”的字样。下水井井盖上,竟铸有一条小巷子的名字,这水波巷的来头还真不小呢。
到底是古潼关县城,这巷道,比我小时候记忆中的关中农村房子漂亮了许多,硬扎了许多。每一家的房子,都一砖到顶,门头为古式门楼,修建得颇为讲究,这些房子尽管已经老旧,但依稀可以看出来,当年是多么地气派,多么地讲究,多么地赢了人。
沿着石子铺就,慢上坡的巷道往里走。随着地势增高,一家或几家,石头摞起,把坡地取平,然后才在上面盖房。所有的房子,都是往后让了地方盖起来的,门前,就有了一米到二米宽,几十公分或一米多高的平台子。于是,错错落落的传统民居,就有了不一样的景致,就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一家一家,我细细地看着巷道两边的房子。在一家门头上,看到了“凝瑞聚”的字号。从另一家门口望进去,他们家院子里,用青砖箍起来的圆门上也有“清白堂”的字号。有的人家,门口的字号已斑驳,那上面的字已分辨不清。当年,三省相邻,三河交汇,被称为了水旱码头的潼关,南来北往南腔北调的客商,或客居闲游或忙碌着生意。你想想,那时的古潼关县城,该是多么繁华,多么热闹的地方。
从巷道里继续往里走,一棵粗大的古槐,长在巷子南边人家的门口,从空中,横卧着穿过巷道,伸到路北人家的西墙角。古槐在墙角,被一根染成深灰色的石柱子撑住,又直直地长了上去,树冠浓密阔大,高过房顶许多。来回行走的人,都要从这横卧在巷道上的古槐树下走过,站在树下,伸手就可以够着古槐树树干。
摸了摸粗糙的古槐树干,我就感叹了,从古到今,从这条巷道走过不知多少的人,他们谁没有瞩望过?谁没有抚摸过这有了年代,成为一个巷道标志具有了不同意义的古槐树?
同行的博渊是一位资深数学教师,文史知识也非常地“博渊”,让许多的人敬佩了他。望着古槐,他感慨了起来:“古槐,吸纳日月精华,惯看了春月秋风,历经人世间沧桑,它会有了神灵之气,会有了宏大的法力。仰望拜见古槐,会给人带来好运,带来喜乐安康!”
路南,古槐树旁的那户人家门口,闲坐着几位老人,看着我们盘桓在树下,嗬嗬地笑着。一位老婆婆说:“老槐树陪伴过不知多少辈人,树有灵气呢!拜老槐树,跟老槐树照相合影会护佑人,会保平安哩!”
顺着巷道再往里走,地势越来越高起来。巷道两边,高高低低的房子错落有致,似高明的画家画出来的,更具有了意趣,更具有了神韵。
水波巷,古井犹存,当我看到那个面朝西开的井坊时,就激动起来,就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大张寨,从井里绞水的场景。
许多年过去了,老家村里早已改用自来水,原来的吃水井都被填埋。那粗壮的辘轳身子,那长年绞水、被磨得光滑万分的辘轳把儿,还有那辘轳身子上缠着的一圈圈井绳,不知所终,已不知所终了,这些过去每家人离不开的物件,早已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水波巷看到水井,看到保护完好被红布覆盖着的辘轳和井绳,亲切得不知说了什么好。
古井,使这条古街更有了烟火气。这口古井尽管也不再使用,但作为一段历史的见证,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景点保护起来。消失了多年的吃水井,还有那辘轳和井绳,此中之回忆之况味,绞过水,吃过井水的人都懂的。
从街道折回,快到门洞处,几位老人坐在门口聊着天。和老人们打过招呼,我给抽烟的老人每个人递上了烟,坐在他们身旁的石台阶上,我和他们拉起了家常。
身旁这位快一百岁,身子骨硬朗,左上边只剩下一颗牙齿的老婆婆,眼不花耳不聋的她,带着欢喜之情说:“你说话跟咱人一样,平平常常的。不像有的人到了咱巷子,跟当官的一样,话说得大很,还胡撂文呢,净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我就不爱招识那些人!咱说话能说到一搭子,话就多啦!”
“老婆婆这么精神,身体这么好,儿女肯定孝顺得很!叫我看,您一定能活过一百二十岁!”被老婆婆的开朗与直爽感动,我说出了上边的祝福话。“活到那个岁数,还不把人害死?活不了,也不敢活到那么大年龄!活到那么大年龄,就成了妖精啦!”老婆婆说完,自个儿先嗬嗬地笑起来。
趁这机会,我问起水波巷的来历。旁边那位八十多岁,圆脸,笑呵呵的老先生来了兴致,其言语里明显多了自豪之情。他说,老潼关县城西汉时就有了,水波巷,是古县城南街的第一条巷子,我们住的这老房子,是从明清时传下来的。
你们才看过的老槐树,已经有一千多年的树龄,村里人叫它“卧龙槐”,《潼关县志》上记载着这棵老槐树。老槐树北边的那家,老早是老潼关县的县衙门。
对面,那位白发稀疏,方脸盘,眼眼不大的老先生,双手撑在拐杖把上,靠着石砌平台站在那里。他说起老潼关县城,说起潼关这一块的历史,说起水波巷,有说不完的话。
我细心认真地听着他讲过去的事情。当他说起老潼关县城门楼子多么地高大宏伟,还有,水波巷谁谁谁他先人,在外当大官时的这事那事。他和我旁边坐着的那位老先生,俩人互相补充着说,把其中的根根节节,末末梢梢,说得很是生动,很是细详。
讲完上边的故事,那位老人又说,潼关老县城,只留下水波巷这一条老街。过去,水波巷许多家都有商号,斋号,做生意的人多,文化人也多,留下了很多的古物。前多年一直到现在,来了一茬一茬收古旧东西的人,把值钱的东西收完了。屋里的老盆盆罐罐,不用了的门墩石,几块老砖老瓦,一块锤布石,这些看着不值钱的东西,他们也像得了宝贝似的,拿到手里喜得眉开眼笑。
坐在我旁边的这位老人接上了话,说道,前边不远处的杨家,家里有一块刻有张钫名字的青石,是原老潼关县城东门上的。张钫是河南新安县铁门镇人,他是中华民国陆军上将,陕军第二统制、师长。解放战争中投奔共产党,解放后是全国政协委员、中央文史馆馆长。张钫爱好书法,字写得非常好,题写了不少的匾额。杨家的这块青石,不少的人要高价收购,他都不愿出手,说那是文物,不是他家的财产,他无权处理,要好好地保管着。
也许,是我听得专心认真,也许是老人们心情好兴致高,把他们知道的事情,一 一讲给我听。我不时给老人递上烟,把火点着。一个上午,老人们讲的古潼关与水波巷的故事,是弥足珍贵的,是可以作为历史资料记录下来的。
漫游潼关,误打误撞走进了水波巷。从老人们的讲述里我知道了古潼关县城,知道了古潼关,知道了水波巷很多很多的故事,让人生出许多的欣喜来。来潼关,来水波巷没白来,没有白来。
告别老人,出了城门洞。王博渊展开手心,手中有一段两寸长,如三根筷子一般粗的一节槐树枝,那是他从那棵千年古槐下捡的。他说:“千年古槐是神灵之树,树下捡拾的这一节槐枝会给人带来瑞祥,带来福气,会让我给学生们的课讲得更好!回去,我把它要放在我的案头!”手上拿着槐枝的他,十分地得意。
他把那段槐枝,小心地装入随身携带的包里,笑着对我说:“到潼关,走进水波巷,不虚此行!你回去,肯定会有一篇文章出来。”
“来潼关,听老人说古潼关,说了水波巷那么多生动的故事,会有一篇文章出来。”我回答着他的话,回头又望了一眼水波巷,算是和它告别。
2019年10月22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