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不好的夫妻，突然一方去世，另一方会难受吗？
“尿这么少，折腾我玩儿呢！”姥姥翻白眼，嫌弃地看着瘫痪在床的姥爷。
“够你喝了！”已经吐字不清、全身只能头能动的姥爷，还是恶狠狠地回骂道。
“老不死的，你怎么不早点儿死呢！”姥姥也不甘示弱。
这是三年前，我73岁的姥爷脑出血瘫痪在床后，跟我姥姥日常生活的细节。这老两口，闹了一辈子、吵了一辈子，姥爷瘫痪之前还天天张罗要离婚，后来姥爷瘫痪了，姥姥也不闹了，虽然伺候他，但是也不心甘情愿，希望他“早点死”，可能真的不是开玩笑。
姥姥：“这辈子一天乐呵的日子也没有”
从小到大，我印象中的姥姥都是抹着眼泪、皱着眉头哭诉的样子，很少见她笑过。印象最深的就是就是她总是哭着跑进我家，跟我妈说，她要离婚，说什么也不跟姥爷过了！然后，在我家住半个月，自己默默地又收拾行李回去。
我姥姥有4个孩子，两儿两女，都特别孝顺，但是她却一直不快乐，一辈子都不快乐。姥爷是一个强势、自私的老头子，很强的封建思想和大男子主义，俩人天天斗嘴、干仗，姥爷骂姥姥也更是难听，连我们小辈都替他们觉得难受。
就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过了50多年，还生了4个儿女，还有一群孙子辈。到了老年本来应该相依为命、彼此扶持的两个人，却闹得更凶了，三天两头要离婚，闹得儿女都生活不宁。
姥姥总说一句话：这辈子一天乐呵的日子也没有过。
半个桔子
从我妈口中也知道了一些姥爷和姥姥吵架的事情，两个性格特别不合的人，年轻的时候就被强拧在一起了。
听说，姥姥怀我大舅的那年正是闹饥荒，头一次怀孕的姥姥吐得天昏地暗，没有营养也吃不上饭，天天耷拉着脑袋，眼看都要活不长了。即使这样，姥爷也没有心疼她，照顾她一天，也没有让她吃饱一顿。
“反正你吃了也吐，干脆别吃，浪费粮食！”这是当年姥爷的原话。
那年春节，不知道家里哪儿来了两个桔子，那个年代饭都吃不上，两个新鲜的桔子就像王母娘娘的蟠桃一样难得！这两个桔子分给了姥爷的爹妈一个，剩下一个给了家里最小的，唯一的孙子辈，姥爷的大侄子。
“二婶，这个给你一半！”8岁的大侄竟然懂事地把桔子分给姥姥一半！
姥姥给我们讲过一件事，她说她当时拿着半个桔子，手都已经抖了，孕吐这么久的她，这桔子对于她来讲，珍贵得不得了，她没多想，狼吞虎咽地把半个桔子吃了。
谁想到，这件事被姥爷和公婆知道了。姥爷二话没说，就把她揍了一顿：“这么珍贵的东西分给孩子和老人吃，你一个老娘们怎么这么嘴馋，怎么轮也轮不到你！”
大年三十的晚上，怀孕4个月的姥姥生生被姥爷给打吐了，还没咀嚼好的半个桔子从胃里又倒了出来。
这件“半个桔子”事件，从我懂事起就能一字不落地讲述下来，因为姥姥逢人就会哭诉这件事，这辈子，这件事，她讲了可能上百万次。姥姥是真的恨，姥爷也是真的狠。
爸吃饺儿
我妈和几个舅、姨，也是从小在父母的“战火”中长大的，他们其实内心也是不同程度地受到伤害。他们虽然孝顺，但是其实也都怨恨姥爷的自私、暴力、谩骂；也更加地讨厌姥姥的无能、抱怨和哭诉。都已经快50岁的儿女，还在天天帮着70多岁的父母调节婚姻矛盾、给他们的争吵评理、劝解，真的很累，很无奈。
还有一件事儿，我是听我妈讲的。
那年我大舅5岁、二舅3岁多，正是困难年代，吃不上饭的时候，家里粗粮馍馍就着酱菜，一点油水也见不到。有一次，姥爷不知道在哪儿挣了点小钱，就那几个钱，他如果拿回家里，能够一个星期吃一家人的饱饭。但是，他拿着钱，去饭店点了两盘饺子，二两白酒，自己吃上了！
当时正好是大舅带着二舅在街边玩儿，通过窗户看到了在饭店里大吃二喝的姥爷，俩孩子扒在窗户上流着口水看，3岁多二舅一直呆呆地说：“爸吃饺，爸吃饺……”
俩孩子不敢进去要，怕挨揍，就跑回家告诉了姥姥，姥姥当时听完眼前一黑，想想缸里没有米下锅的日子。顿时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了，跑着就要去跳井，当时给两个孩子全吓傻了。这时候姥爷打着饱嗝回家了，看着裹着小脚的丈母娘拉着要跳井的媳妇，他竟然坐在门墩上看起了热闹。
姥姥的亲妈生拉硬拽，最后才没让姥姥跳了井。姥姥起身后，坐在地上哭了一阵，又回家里做饭去了。
我妈给我讲完这段故事，我特别不理解。
“姥姥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去饭店，把他桌子掀了，让他自己吃饺子！自己跳井有什么用！”我十分气愤地问道。
“你姥姥这辈子，不就是这样，忍气吞声还不敢真闹，只能是自己祸害自己。”我妈也特别无奈。
互相对骂到最后一刻
三年前我姥爷突然间脑出血倒下了，儿女把他送到医院后算是救回来一条命，但是瘫痪在床了，那年他73岁，姥姥68岁，姥姥虽然一直说着自己被“虐待”了一辈子，但是68岁的她身体倒是很好，所以伺候瘫痪姥爷的事情，她全担下来了。
在姥爷脑出血前几天，俩人还在吵着离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后，我们都以为这老两口至少应该彼此珍惜一下，毕竟过了一辈子，怎么吵也没吵散了。
但是两个人的对话和生活里，还是充满了谩骂。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姥姥“崛起”了，以前她是骂不敢还口，打不敢还手，只敢跑到儿女家哭的小老太太，现在她也敢回嘴了。
那次我去看姥爷，就发生了这样一段对话。
姥爷要解手，喊姥姥：“呃……唉……尿……尿……，尿你一脸！”
姥姥十分无奈，一脸嫌弃地拎着尿壶给他接，接回来要骂一句：“尿这么少，折腾我玩儿呢！”说完，姥姥摔摔打打地翻着白眼，还不忘了给老头子的被角掖一下。
“够你喝了！”姥爷这句骂人的话，说得倒是清脆利落。
“老不死的，怎么不早点儿死！”姥姥恶狠狠地骂道。
我当时听他们俩的对话，真是一脸尴尬，这样互相怨恨一辈子的俩人，怎么现在还绑在一块，一个伺候着另外一个，端屎端饭，我不理解这种感情，更不理解这种结合，我问我妈，他们俩现在就是这样吗？
我妈说：你姥姥没事儿就骂他，俩人一个瘫痪，一个耳聋，还对着骂呢。
瘫痪在床的姥爷没过多久就走了。虽然不是突然间走的，我们亲人都早有心里准备，但是姥姥却哭到不行，痛哭不止，后事办完回到家里还抱着姥爷生前盖的毯子哭，这其实让我有此看不明白了。姥姥不是成天抱怨、哭诉姥爷欺负她，之前不是一直闹着要离婚、分居，最后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吵个没完。现在，姥姥终于不用伺候瘫痪的老伴，她儿女孝顺，有足够的养老财产，还有退休金，日后的生活应该是很快乐的，如今，为什么又这么难过呢？
我问了我妈，我妈说了一句话，我好像明白了，我妈说：“如果你姥姥能离得开，早就离开了。支撑她到今天的力量，就是你姥爷跟他的吵吵闹闹。”
这句话，让我陷入了思考。
明明感情不好的夫妻，为什么能过一辈子，直到离世呢？
姥爷跟姥姥真的是“绝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姥爷大男子主义、自私暴力的个性，一般人很难容忍，只有姥姥能，她虽然也不快乐，虽然也满腹抱怨，但是她从未反抗，甚至她一个月要下一次决心离开他，也只是走几天，又默默地回去了。
他们之间，有感情吗？在我们后辈人眼里看，我觉得是没有的。我从未见过他们彼此尊重，甚至是眼神对视，连好气地说话，都做不到。他们彼此嫌弃和怨恨。
那么为什么感情不好的夫妻，能过一辈子？
- 首先，是旧社会生活的彼此需要。那个时候，男人需要女人伺候家务，生儿育女；女人需要有个男人依靠，吃饱穿暖。就这样，他们走到一起。
- 其次，共同养育儿女。虽然是两个没有感情的人生活在一起，但是他们也要完成结合的目的，传宗接代，于是有了儿女，一个接一个生，生完就要养，那个时代没有人离婚，所以就算不幸福，也都彼此将就着，有共同的目的，就是养育儿女。
- 最重要的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当我们后辈结婚、生子，各自独立之后，他们更不能分开，毕竟是有旧时代的思想，离婚，尤其是在老年离婚，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还要不要脸。
离婚，在他们那代人的心里，就是一件丢人的事；离婚的人就是失败的人生，就是不正经的，不负责任的；离婚后的人就是要遭受到身边人的议论和唾弃，会让孩子们跟着丢脸。
也许，他们就是抱着这样的心理，过完了这一生，直到一方离世。
感情不好，一方去世，另一方为什么会难受呢？
姥姥在姥爷离世的一段时间里，非常难受，以至于到了茶饭不思，心神不定的程度。虽然我妈妈他们也会劝她：“受了一辈子苦，现在就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但是，她仍然还是很难过。
我想虽然他们感情不好，但已经习惯了生活中有这样一个人，在这之前，姥姥每天的固定生活模式就是跟姥爷吵，跟别人抱怨和自我怜惜。她不会反抗，所以她一直在接受，在这个接受的过程中，变成了她生活的习惯。
所以，受欺负，就是她活着的习惯。
如今，这个欺负她的人没有了，生活一下子空白下来，让她享受生活，她反而不会了。以前，她活着的角色，就是从受气的小媳妇变成受气的老太太，“受气”两个字已经是她的人设和标签，她也一直按这个“脚本”演着，现在突然“气”的来源没有了，她的生活再也没有了剧本，于是，就很空虚。
享受，要享受什么呢？她还没准备好。
所以，姥姥的难受，我理解不仅仅是因为老伴离世，更多的是因为活着的固定模式改变了，她没有了目标和状态，每天醒来再也没有吵吵闹闹，再也没有顾影自怜，于是，她变得空虚和寂寞。
夫妻之间，到底是恩还是怨？
在姥姥的口中，姥爷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男人；在姥爷的眼里，姥姥是这世上最没脑子，最没用的女人。两个人对彼此的怨恨和厌恶一点也不掺假。
但是，在姥爷瘫痪的时候，姥姥虽然态度不好，骂骂咧咧，仍然没有弃之不顾，还是会好吃好喝地喂，端屎接尿地照顾；姥爷反而也不感恩，仍然是嫌弃和谩骂。
这起初让我们很不能理解。即使活成了冤家、仇人的两个人，为什么不分开？
后来，我明白了一件事，在老一辈人的心里，夫妻是仅仅是爱情、婚姻这么简单，他们更多的是在履行一种“身份”。就像姥姥，她伺候姥爷不是因为感情，也不是为了得到感激，这是她的习惯，是她的使命，是她结婚那天就赋予在她身上的魔咒：伺候好男人。
姥爷，他一生瞧不起自己的女人，却享受着她的照顾，享受着当爹的快乐，吵吵闹闹仍然不离不弃。这不是因为他有多爱，是因为他人生需要有个女人，这个女人是谁不重要，能忍受他就好，能伺候他就行。
就这样的两个人，活到了生命的最后，仍然不能从彼此身上找到温暖，留下的都是遗憾和习惯。
夫妻，恩爱的时候，互相的眼里只有彼此；
夫妻，怨恨的时候，就是世上最恨的仇人。
过成什么样，跟时代、背景和人品都有关系。旧时代走过来的那些老年夫妻，他们不一定恩爱，他们也不一定彼此尊重，他们甚至还跟对方有不能化解的仇恨，但是他们仍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等着先把对方送走。
但是，送走之后，心里又突然空了，这一生，活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感情不好的夫妻，怎么过好自己的晚年？
现在的社会，老年人越来越多，老年人的心理问题也越来越明显。他们一辈子受旧思想的桎梏，老了老年又开始接受新的东西，智能的科技、便捷的生活和新潮的思想。
新的、旧的在他们的身上产生了矛盾。那些年轻时被包办过的婚姻，一生没有感情的伴侣，长大后离家的孩子，都让老年人的生活变得很难受。现在老年人离婚的比率越来越高，将就了一辈子的人再也不愿意将就了，于是勇敢地走出这一步，这很难得，这也很难。
像我的姥姥和姥爷，不管怎么吵架、分居，甚至连儿女都劝他们快点儿分开过。他们仍然一次次地凑到一起去。这一生都消耗在了跟彼此的“争斗”中，这也许就成了一种生活习惯。这样的生活，让人绝望，也给儿女带来了很多困扰，我见过我妈眉头不展，半夜失眠，快50岁的人还在因为父母吵架而担心、害怕。
老年人，应该自己去过好自己的老年生活。让自己难受的人，就离开；让自己不开心的事，就远离；让自己无法释怀的事情，就忘记。感情不好的夫妻，过了一辈子，过到老年，如果彼此能互相是个伴，就好好地珍惜，如果彼此是消耗，就别互相伤害，先把自己过好！
写在最后：
感情不好的夫妻，有仇有怨，既然不能好好相处，不如一拍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