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的《日涉居笔记》之八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不久前，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每发其章，我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日涉居笔记（连载八）
李晓东（东方木）
八字桥西侧有个书摊，花两分钱就可以看五本小人书。摊主姓王，六十余岁，戴个黑框眼镜，像个“臭老九”，小孩子喊他“王爹”，也有喊他“王四眼”的。王爹主营书摊，兼营象棋摊。
小人书是我们的最爱。家里穷，不肯买，我们只好去八字桥租书看。可是，八字桥有“二瓜”，跟我们打过好几回架，彼此不分伯仲，且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再说，八字桥的这帮家伙比我们凶，连走路都是横着膀子的。
八字桥的东侧还有一家烧饼店，光烧饼三分钱一只，糖烧饼、葱油烧饼、插酥烧饼和龙虎斗烧饼都是五分钱一只。升仙桥也有烧饼店，但烧饼没有八字桥的好吃。烧饼一般早上有的卖，下午只卖斜角烧饼，三分钱一只。我们一共六个人，翻遍口袋，零用钱总共才五分钱。“麻小”没带钱，他的衣裤连口袋都省了。
我建议，花两分钱租五本小人书，除了我，阿桂他们每人一本。剩下的三分钱正好可买一只斜角烧饼，掰成六块，每人一块。对于我的建议，大家都表示强烈的满意。
阿桂他们选了《杨门女将》《满江红》《智歼鬼子兵》《东进序曲》和《地道战》五本小人书，又各自坐在爬爬凳上，一边津津有味地咬着喷香的斜角烧饼，一边专心致志地看起小人书来。
“大头”看的是《满江红》，可他识字不多，只看画儿，很快就看完了，老是跑到靠厕所而坐的“田鸡”那边，要换他的《东进序曲》看；“狗子” 看的是《地道战》 ，他家有个地窖，蛮深的，里面藏着山芋；“麻小”看的是《杨门女将》，他的两个雀斑姐姐都很凶的；阿桂不怕脏，不停地用擦过鼻涕的手翻着画页，他看的是《智歼鬼子兵》，他觉得鬼子太弱智，他要是打鬼子的话，嘿嘿，凭自己的一身功夫，手撕小鬼子就是脚踩蚂蚁的事。
我走到桥上，看桥下流水潺潺。其实，我一直在寻思，究竟送什么礼物给冬梅，距离她送我马兰菊已经个把月过去了。今天来看小人书，倒是让我产生了灵感。我想画一幅好美的画，送给冬梅。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一阵吆喝声震得粉碎。我扭头一看，原来是“二瓜”来此撒野了。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参差不齐的小喽啰。
“阿桂！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这儿看小人书？看看，这是啥桥？八字桥！不是升仙桥！”“二瓜”歪着脖子嚷道。王爹见“二瓜”又来捣蛋了，遂抡起扫帚，做出要打他的姿势。“二瓜”
不敢惹王爹。他早听得别人说过，王爹年轻的时候练过石锁，没人敢欺负他。但“二瓜”仍不罢休，泥鳅一般地从扫帚下滑至厕所那儿，一把抢过“大头”
手里的小人书，随即抛向空中。一阵风起，小人书竟被吹落在我的脚下。
“二瓜” 认识我，但从未跟我有过正面交锋。每次相遇，我从来就没正眼瞧过这厮，所以，他也不敢贸然挑衅于我，以为我乃传说中的的高人，况且我比他高半个头，手脚也壮大。
“大头” 见小人书被“二瓜”抢了，甚是气愤。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竟然双臂翼展，伸出大头，直向“二瓜”的胸口撞去。“二瓜”躲闪不及，被撞得踉跄了好几步。正待他发作，王爹又挥起扫帚，直向他舞过来。“二瓜”不敢得罪王爹，只好溜到桥上，准备捡起那本小人书。
突然，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桥下之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二瓜”心生惧意，忙将探出来的手缩进袖口，斜弯着腰，躲到棋摊那边去了。
我捡起小人书，掸了掸书上的尘埃，将书交给了“大头”。
几只喽啰见“二瓜”躲到棋摊那边去了，也聒噪着跑到棋摊那边。“二瓜”睥睨了我一眼，毒毒地点了点头，那几只喽啰也狠狠地点了点头。
阿桂他们早就没心思再看小人书了，遂将小人书扔给王爹，也聒噪着跑到桥上，然后做出英雄就义的姿势，将愤怒的目光射向“二瓜”和那几只喽啰。
太阳西垂的时候，我们回到了暮春街。冬梅、兰儿她们几个正在冬梅家门口跳牛皮筋。我们对女孩子的游戏不感兴趣，但阿桂却像老鼠似的，窜到正在舞动的牛皮筋下，想展示一下他的灵活或笨拙。岂料他的一只脚被牛皮筋勾住了，随即整个人就像被砍断的枯树枝似地侧倒在地上。冬梅她们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在银铃般的笑声中，我的目光与冬梅的目光陡然相拥。我忘不了她的目光，雪一般的轻柔、晶莹而纯洁。
所以，我特别喜欢下雪，喜欢下雪的样子，带着凄美的芳容，藏着最初的梦呓，揣着春天的希望。
去年的冬天下过一场大雪。那天清晨，我被雪花飞舞的声音唤醒。拉开窗帘，发现外面已是一片银白的世界，花圃被一层厚雪所覆盖，窗户的玻璃上也淤积了一层薄薄的冰雪。
霜是雪的使者。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时候，我们就知道，雪已经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开始彩排了。它会在冬天的某一时刻悄然而至，世间的一切显得措手不及，但几乎每个人都会产生强烈的反应，驻足观雪成为人们刹那间一致的姿势。待黄昏来临的时候，菜场上会突然热闹起来，将沾着雪花的菜买回去，才算尝到了冬天的味道。
每到冬天，南方人便不由自主地盼望着下雪，就像盼望着身在异乡的亲朋早点回家。而没有雪的冬天是肤浅的，平淡的，甚至是枯燥无趣的。有雪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天，温暖也因为雪的到来显得弥足珍贵。一切被雪所拥抱，世俗的人们产生了许多与雪有关的联想。掬雪煮茶，踏雪寻梅，风雪夜归，独钓寒江，缥雪侵苔，千山暮雪，成为最有意境的画面。因为有雪，这个冬天才鲜活起来，跳跃起来，丰富起来。
我曾在积雪初融的那个午后，流连于城北涵东的老巷子。仍然是晓棠兄陪着我欣赏巷中的残雪。
老巷静穆如禅。瓦檐顶着点点白雪，融化了的雪水顺着青黛色的瓦当垂滴在地上，地上形成很多清浅的小窝；屋脊黑白相间，麻雀在雪中踱步而前；老巷的垣墙处，植着一株茶花，红色的花瓣落在白雪上格外的明艳；墙脚的杂草并未完全枯死，犹有几片冷绿的叶子破雪而出；几疏老梅扶墙而望，清癯的虬枝上缀满透明的腊黄，又沾着许些白雪，缕缕暗香随风而飘。踩在积雪上，吱吱的声音颇为轻盈，又有几分柔滑，像黄鹂掠过茵茵的草坂，又像归人拨开香阁的珠帘。
雪是上帝送给孩子们的最好的礼物，也是每个人童年时最深刻的印记。于是，我的思绪再一次回到暮春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