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阿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下班,乘地铁,无座。眼前坐着一穿校服、背书包的胖嘟嘟姑娘,一直在打手机:
“阿娘,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们化学老师,连自习课也要占。而他们选生物的,老师就不占课,所以他们在自习课,就把数学作业给做完了。可我现在,数学作业连碰都还没碰。而他们晚上就可以用来复习其他功课。那我岂不是拉下他们了?阿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自然听不到电话中她阿娘(宁波话称奶奶为“阿娘”)是如何答复的,但有一点,阿娘肯定是没能解开眼前这个姑娘的心结,所以她不肯放下手机,反反复复地同她阿娘谈论这儿问题——
“当初选课的时候,谁能想到化学老师会这样做?他为什么要占用自习课?而人家生物老师就不占用!阿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总之,有好几站路,她就在反反复复问她阿娘“我该怎么办”。根据其外貌与所读课程,应该读高二了,年龄在十八岁左右,而在学校里,十八岁就举办成年礼了。一个已经或接近成年的人,因为自己当初之选择所遭遇的困境,不求自己去面对、解决,反而在电话里向自己的阿娘(宁波话称奶奶)求助,且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不由想到孙隆基先生在《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一书中所做分析,他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是将明确的‘自我’疆界铲除的,而这个定义就是‘仁者,人也’。‘仁’是‘人’字旁一个‘二’字,亦即是说,只有在‘二人’的对应关系中,才能对任何一方下定义”(《二中国人的“良知系统”》),由此造成了个体的不发达,这与西方文化中的“‘个体’就包括一个‘灵魂’(亦即是‘自我’),以及由这一个‘自我’原则统辖的理智、情感以及身体。这个‘自我’原则促成超越世俗的意向,因为它要求人人的‘个性’不同于别人。在这种情形下,‘灵’与‘肉’都是由‘自我’这个完整形态自己调配的因素,因此‘个体’也是自己的‘身’之主人……至于中国人‘安身’与‘安心’的倾向,却是要求别人来‘定义’自己,因此也就必须由别人的‘心’去组织自己的‘身’”。这种对待自我的不同态度,势必造成了对待个人责任的不同态度——“一个人如果以‘自我’作为基础,通过内省去处理外在的社会关系,就应对任何事情都做出自我选择,作了选择以后,则必须由自己去负责”(《四、中国人的“个体”》)。
根据此一原则,则上面那个姑娘,既然选化学课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那你就应该对此选择之后果负责。当面对化学老师侵占自习课的情况,就不应该去请教家中的阿娘,而是要么独自勇敢面对,要么默认化学老师的不合理做法,或联合其他同学与化学老师论理,请他不要侵占自习课,或干脆向学校反映,请校方出面解决此一问题。总之,要敢作敢当,而非向局外人阿娘寻求帮助。
当然,此胖姑娘是个例外。但此类现象并不少见。2004年,上海大学就一次性劝退81名成绩不合格的学生。从新闻报道中可看出,这些学生,大都是高考的佼佼者,可进了大学后,一下子失去人生目标,生活没了动力,许多人整日沉浸在网吧中,无心向学。其实,这类学生,绝非上海大学所独有。
究其实,孩子们从出生起,其人生道路,基本上就被父母包办,择校、升学、毕业找工作,谈朋友、成家立业,凡此等等,父母们往往成竹在胸,而孩子们则心中无数。从幼儿园、小学起,他们的目标便是考上好大学。可一旦上了大学,实现了此一目标,就像无头的苍蝇,不知该往哪儿飞了。被退学者是极少数,但这不并等于说那些顺利毕业拿了大学文凭者,就真正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一旦离开校园,进入社会,一些有权有钱的家长,就会为自己的子女安排好工作甚至婚姻,记得安妮宝贝当初就是被她其父安排至银行,她实在是不喜欢,才跳槽出来专事写作的。而父母无权无势者,其中有些人怯于面对残酷之竞争,索性待在家中,变成啃老一族。无论是受惠于父母的权势,抑或啃老一族,其人生都不能不说留有很大遗憾——在至可宝贵的短短几十年光阴中,竟然允许别人包办代替自己的人生,龟缩在父母搭就的温室内,而不肯独自走出去闯荡、面对,人生的风霜雨雪、电闪雷鸣、万米高空、百米峡谷,你统统无法体验,这样的一种人生,岂不太也可惜了啊!
不止此也,一个人无法自立,放而大之,便是一群人无法独立;而一个个自我压缩之人格的汇总,是断然成就不了一个个自我扩张之人格集合体的。
总之,缺乏一个个独立自主的个人,敢于做出选择并承担后果的个人,是断然不会形成一个成熟之公*民社会的。而缺乏这样社会形态的民族,要想在竞争日趋激烈的地球村立足,恐怕很难。
二O一七年十月十八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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