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话
桐乡土话,保留着大量的古音古字。我的初中老校长兼政治老师吕志江先生在群里问起:乡村办酒水,“得盘”送菜的“得”字怎么写?
真巧,这个字,清代的段玉裁考证过,本字是“德”。德,本来的意思,就是往上的动作、行为,把一个东西往上抬,就叫“德”,桐乡土话至今还保存着。那么,道德的“德”,本字是什么呢?《说文解字》里有,写作“惪”,直心为惪,吕志江老师就是这样的人!
桐乡土话,复杂,大多有音无字,不敢确定怎么写,只能记音,比如“昂(刚)不伦敦”、“老官夜骂”、“牛头啊(夜)触”、“黑搭没搭”、“猪头壳闹”、“狗屁倒灶”、“几夜葫芦”、、“麻鱼”(仅限于大麻土话,女性生殖器)、“鲎”(hou,彩虹)、活芦(也叫地蒲)等等,不计其数,有的土话,现在很少有人说了,比如彩虹,范厂长也叫“彩虹”了,我还叫“鲎”(hou),所以要被他笑话:老古气!
这些土话的意思,像我这样年纪的桐乡人,都懂,但直接说成普通话,就很难交流,当然,同时也充满喜感,比如,表示夫妻,如果直接把桐乡土话翻成普通话,说成:lao guan ye ma,听者还以为到了晚上,老婆就应该被老公骂!
桐乡土话,即使同一个字词,发音也不同,比如“我类”,我们的意思,濮院人叫“饿拉”、大麻人叫“鸭拉”、洲泉人叫“合拉”。拉,本字是“类”,表示复数,所以桐乡人叫中年妇女为“娘娘拉”,相当于杭州人说的“小嫂儿”。
还有称谓,大麻人,爸爸的姐姐,妈妈的姐姐,一律叫“干娘”,妹妹一律叫“恩娘”。但大麻往东就不一样,妈妈的姐姐叫“大姨”,妹妹叫叫“阿姨”。曾祖父、曾祖母,大麻人都叫“太太”,老崇德却有区别,曾祖父叫“老太公”,曾祖母才叫“太太”,但隔了一个老崇德县,到了屠甸,跟大麻更远了,但屠甸人跟大麻人一样,曾祖父也叫“太太”。
关于发音的不同,非常多,再举一个例子。同一个“吃”,有的说“切”,有的说“曲”,但写出来,都是“吃”。桐乡土话,吃饭、吃酒、吃香烟,都叫吃,不会说吃饭、喝酒、抽烟。大麻隔一条路,亭趾(临平区),吃饭、吃香烟一样,但吃酒叫“喝酒”。关于吃的,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桐乡土话,动物的五脏六腑,都可以说成“肝”,只要分成“软肝”、“硬肝”就行,比如鸡的胃,说“鸡硬肝”,大家都懂。
吃了就要拉,拉大小便,大麻人叫“柴屎”、“柴屙”,往东则叫“出屎”、“出屙”。出,也可以写作“斥”,表示从人体排出去,这个好理解。“柴屎”“柴屙”的柴(ca),不是本字,我只是记个音,本字是“射”。我们看隋唐时候的《切韵》,射,读成“神夜反”,这是古代人的拼音,“神夜”两个字,用土话读快一点,拼出来,就是“柴”。因此,大麻人说的“射屎”、“射屙”,射,是一个古音。
我初到桐乡,听见人说“沃煞”,不懂,一问,才晓得就是淹死,大麻人叫“潭煞”,这个差别真够大的,切饭、曲饭,写出来都是“吃饭”,但沃、潭却是用词的差别,跟发音无关了。沃,也写作“渥”,拉长一点就是“沤”,浸泡水中之意,《诗经》里有“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大麻人说“潭煞”,潭的本字是“沈”(后写作沉),沈、潭两字的古音一样。《左传》写到一个悲惨的故事,施孝叔的妻子官氏,被迫改嫁郤犫,生了两个儿子,后来郤犫一家被灭门,管氏带了两个儿子投奔施孝叔,到了黄河边:施氏逆诸河,沈其两子。施孝叔把郤犫的两个儿子扔在黄河里,潭煞了。换做桐乡东、北一带的土话,《左传》里的这句话,可以改成:施氏逆诸河,沃其二子。
桐乡土话复杂,东西南北中,都有差别,但彼此都听得懂,即使骂人,狗触,沉卵,千差万别,但都懂,这就是土话里的桐乡,但这个桐乡,正在逐渐消失,普通话的桐乡已经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