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北海,也就没有现在的北京城”
“没有北海,也就没有现在的北京城”,历史学家侯仁之先生在《北海公园与北京城》一文中这样写道。
北海一带的水域古已有之,这里原为永定河故道。辽代会同元年(938)燕京建都之后,就在城东北郊白莲潭(即北海)建瑶屿行宫。金朝在此建琼华岛,并在中都东北郊以瑶屿(即北海)为中心,修建大宁离宫,由此形成了以北海为中心的皇家苑囿基本格局。
元明清时期,北海被辟为风景佳胜的皇家园林。自1913—1925年,军阀部队一直占据于此,其间苑内建筑受到极大破坏。
1925年8月1日,北海公园正式开放,“开办以来,每日售出门券日见增多”,每逢“春秋佳日,游人蚁集”,被誉为“稷园外第一之胜地”(稷园指中山公园,为明清社稷坛所改建,又称社稷园)。
旧时绅士的花园
民国初期,城市公园作为新型公共空间,不仅是民众“公共游息”之处,也肩负着“提倡教育”之责。北海公园内两座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将公园与图书馆合二为一,共同发挥社会教益功能,“北海公园即此中的集大成者”。
1925年5月,原位于方家胡同的京师图书馆负责人听闻北海即将开放为公园的消息,便向教育部上呈,言“北海处四城之中,地方辽阔”,要求将总馆迁至北海。
11月,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与教育部协商,拟由双方共同承担年费,租用北海公园内庆霄楼、悦心殿、静憩轩、普安殿一带房屋,合办京师图书馆。不过,因时局动荡,国库空虚,教育部资金无法正常筹措,基金会只好中止与教育部的合作计划,转而独立筹办图书馆。
馆址仍选在北海公园内的庆霄楼、悦心殿等处,定名为北京图书馆,“馆长曾由京师图书馆的馆长梁启超先生兼任”。1928年北伐成功之后,北京改为北平,北京图书馆更名为北海图书馆。
与此同时,1928年京师图书馆改名为北平图书馆。8月7日,国民政府将中海居仁堂拨给北平图书馆,次年北平图书馆在居仁堂新址开馆。1929年8月,在梁启超促成之下,居仁堂北平图书馆与北海图书馆合并,定名为国立北平图书馆,选定北海西岸御马圈旧地及公府操场创建新馆。
1931年6月12日,国立北平图书馆新馆落成,7月正式开馆。彼时,梁启超业已辞世,遂聘请蔡元培与袁同礼分别任正、副馆长。
建成后的国立北平图书馆新馆,无论是外部装饰还是内部陈设,均十分先进,时人称“比之于大洋彼岸的美国国会图书馆毫不逊色”。
蔡元培先生曾撰有《国立北平图书馆记》,其中写道:“新馆之建筑,采用欧美最新材料与结构,书库可容书五十万册,阅览室可容二百余人,而形式则仿吾国宫殿之旧,与北海之环境尤称。自兹以往,集两馆弘富之搜罗,鉴各国悠久之经验,逐渐进行,积久弥光,则所以便利学术研究而贡献于文化前途者。”
馆内藏书有各类中文、满蒙文、藏文、西文、日文书籍,以及大量古籍,包括《文津阁四库全书》、善本书、经卷舆图、金石拓本等,充箱盈架。
北海公园内还有一座松坡图书馆,是1923年11月梁启超为纪念蔡锷将军(字松坡)所建。松坡图书馆位于北海北岸,分为阅览室、藏书室和蔡公祠,环境十分肃穆幽静。
馆内藏书主要来自梁启超亲自搜集的十万余册中外书籍、《四库全书》复本,以及政府拨给的藏书两万四千余册。因松坡图书馆属于私立图书馆,故与北海公园分开售票,来馆读者大多为相关专业的研究学者。
当时梁启超执教于清华国学院,每至暑假前夕他经常邀请清华学生游览北海,并延请名师在松坡图书馆讲学。
相较于中央公园的热闹,北海公园相对宁静。北海公园因临近北京大学等学术机构,加之坐落于公园深处的两座图书馆,为公园增添了更多书香气质。作家高长虹对北京几座公园进行了品格分类:“先农是下流人物传舍,中山装满了中流人物,北海略近于是绅士的花园。”
现代摩登青年的舞台
城市公园的设立,是民国年间市政改良和社会改造的重要内容。公园不仅是“公众游憩之所”,亦有“活泼健体,发达精神”,以“养成一般强健国民”之责任。
北海公园开放之后,以其典雅精致的皇家园林风貌及新式现代化的场馆设施,不断吸引着中外游客前来观瞻,“故都士女,夏则泛艇,冬则嬉冰”成为北海公园的传统特色项目。
冰嬉是民国时期北平冬日里极具地域特色的娱乐活动,参与这项运动的主要是青年男女。
张恨水曾对20世纪二三十年代北海冬季溜冰场景描述道:“走过这整个北海,在琼岛前面,又有一湾湖冰。北国的青年,男女成群结队的,在冰面上溜冰。男子是单薄的西装,女子穿了细条儿的旗袍,各人肩上,搭了一条围脖……在北海公园门口,你可以看到穿戴整齐的摩登男女,各人肩上像搭梢马裢子似的,挂了一双有冰刀的皮鞋,这是上海香港摩登世界所没有的。”
冰嬉活动尤其受到时髦女性的极力追捧,“靓装俊侣,映着晶莹的电灯,掉臂游行于光明地上。”冬日里红墙白塔映射下的北海冰场,成为当时追求新生活的现代女性建构自我形象的重要元素。
对于这些年轻女性而言,溜冰活动为她们提供了走出闺阁、展现风采的绝佳场合与舞台,也是她们迈向社会、参与公共生活的重要契机。
夏日夜晚,泛舟北海更是游人钟爱的消遣。当时园内道宁斋、双虹榭、五龙亭码头均有小船可供租用。在暑热褪去的夏日夜晚,携二三友人在北海乘舟漫谈,这种浪漫的意境尤受青年人的青睐。
正如谢冰莹《北平之恋》所描绘:“年轻的男女们,老喜欢驾一叶扁舟,漫游于北海之上;微风轻摇着荷叶,发出索索的响声,小鱼在碧绿的水里跳跃着;有时,小舟驶进了莲花丛里,人像在画图中,多么绮丽的风景!”
时人写道:“到北海不划船,是不曾觅到写意的事。”夏日在北海泛舟成为当时京城最具代表性的城市图像。
北海茶座在京城名闻遐迩。据邓云乡回忆,“几十年前北海的茶座有十几家之多”“分南面琼华岛和北岸一带”,比较有特色的有漪澜堂、道宁斋、濠濮间、五龙亭以及仿膳等,其中漪澜堂和道宁斋坐落在琼华岛上,“茶座一律摆在白石栏杆边上和走廊上的栏杆间,靠石栏的桌子三面坐人,北望湖水、游船、五龙亭、小西天,一派金碧辉煌”。
每到春夏之交,一到下午三四点钟,太阳偏西之后,是漪澜堂、道宁斋最热闹的时候,“坐在水边,喝着香片茶,嗑着瓜子,吃着玫瑰枣等茶食,闲谈着,望着龙楼凤阙边特有的蓝天和变幻的白云,听着划小船的人的笑声、桨声,在大蓝布遮阳下面水中阳光闪动着金波,小燕子真像穿梭一样飞来飞去”。邓氏将北海比之于滕王阁,在这里体味到的“艺术的意境”会让人产生共鸣。
不过,民国年间北海公园虽然对外开放,但其公共性是有限度的,并不是城市各个阶层均可共享的空间。
《故都消夏闲记》写道:“北海公园、中山公园、中南海公园等等到底不能算是平民消夏地,因为那二十枚的门票限制,许多俭食省用的住户小家,是隔在外面了。”当时北海公园的门票是五分,虽然并不算高,但是图书馆、茶座、咖啡馆均需要另外收费,如此便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因此,邓云乡感慨:“当时一般的人家去趟北海也是一件大事,一年中是难得有一两次的。比不得富豪之家或者高薪阶层,可以每天坐包车或汽车去北海坐茶座,不当回事。”而终日流连于北海公园的时髦青年,大多是“不曾尝过甜酸苦辣的幸运儿”。1934年发表在《市政评论》上的诗歌《北海公园之秋》评论他们,不顾惨淡的社会现实,“忘了青春的努力人生的华贵”。
新中国少年儿童的乐园
新中国成立后,北京市对北海公园出台了一系列保护与利用措施。北海及团城是北京市第一批古建文物保护单位,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被誉为世界建园最早的皇家御园。
同时,为满足人民群众的游园需求,北海公园设计并开展了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如大型花灯焰火游园会、消夏音乐会、冰雕艺术节、花卉展览会等;将部分空间专门开辟为展览室和阅览室,如在智珠殿开展趣味性游艺活动,在悦心殿及庆霄楼举办大型美术展览,同时慧日亭、悦心殿、庆霄楼则被开放为图书阅览室等。
位于北海公园阐福寺的少年之家曾是北京众多少年儿童的珍贵回忆。
1952年10月25日,中国第一所少年之家在北海公园五龙亭北侧的阐福寺正式成立。公园将正殿设为少年厅,主要作为文艺晚会的演播厅和报告厅使用;东西配殿设为美工室、音乐室,美工室内陈列着图画和雕刻精美的艺术品,音乐室里有钢琴、风琴等乐器。少年厅的后面设有物理、地质等研究室。
此外,少年之家还保存了两架中国空军赠送给少年儿童的少年先锋号飞机、少年先锋号汽艇,以及青年团北京市委员会赠送的两台电影机,大大丰富和拓展了孩子们的课外生活。1956年,北海公园在先蚕坛南修建了少年先锋水电站。1983年在先蚕坛南门西侧增设儿童运动场。陆续添设的各种儿童活动设施,将北海公园打造成少年儿童课余学习与实践的重要基地。
《让我们荡起双桨》是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的新中国首部少儿故事题材彩色影片《祖国的花朵》的主题曲,备受广大少年儿童喜爱并广为传唱。
歌词描绘了一群天真活泼的少年儿童在北海公园泛舟的欢乐场景:“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新中国成立后,北海公园作为北京少年儿童的重要活动中心,延续了公园辅助学校教育的最初设想,强调了新中国对少年儿童心灵与天性的关注与关爱。正如1954年出版的《北京》英文图册中收录的“北海之春”所描绘,儿童的快乐与幸福不仅代表着祖国的美好未来,也寄托着我们对于理想生活的所有想象。
“我们重视北海的历史,因为它也就是北京城历史重要的一段”,林徽因在《爱上一座城》中写道。不仅如此,“北海在艺术和历史方面的价值都是很突出的”,宁谧的书香、欢乐的游憩和诗意的畅谈,让这座昔日的皇家园林充溢着浓郁的文化气息,将北海塑造成一座绅士的花园。当然,更可贵的还是,“它今天回到了人民手里,成为人民的公园”。
作者:高福美,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
文章来源:《前线》杂志2020年第12期,原标题“是谁让我们荡起双桨”
责编:金蕾蕾
版式: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