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风尘散尽,苹果回到苹果
早起,烤了黄油苹果吐司。吐司片切成四小块,涂蛋液,苹果削皮切片,放在吐司上,再切一小块黄油覆在苹果片上。
烤箱把黄油和苹果的香气混合了,加倍放大释放出来。阴沉的冬日早晨变得又香又甜。
举起剩余的半只苹果,牙齿犁开多汁的果肉,清脆之响有如一首诗。
来自新疆阿克苏的苹果很大,大到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它的重量,是甜蜜的负担。
很喜欢阿克苏这个词。明亮通透,琅琅上口。这三个音节,把甜和脆都含在里面了。
打开地图,沿着公路蜿蜒而上,我的手指停留在祖国大西北。阿克苏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西北边缘,在塔里木河上游。原来阿克苏是“清澈的水”之意,那里还是龟兹文化的发祥地,是古丝绸之路重要驿站。水源丰富,光照充足,盛产瓜果。看来它给人的直觉是极为正确的。
苹果几乎是最耐运输和储存的水果,先于其它一切水果,它最早存在于伊甸园中。
长久无边的蒙昧里,“惟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夏娃终于经不起诱惑,偷尝禁果。可是她并没有死,反而眼睛明亮,并由此打开新的生命道路。
苹果成为财富的象征,充当了诱惑与考验的道具。
古希腊神话中,宙斯跟赫拉结婚时,大地女神该亚送给他们的礼物是从西海岸带来的一棵枝繁叶茂的苹果树。树上结出的金苹果,成为众神争夺的源头。
《荷马史诗》中,一只金苹果引发了长达约十年之久的特洛伊战争。
原来神除了长生不老,具有超能力外,人所具有的,他无不具有。贪婪、嫉妒、自私、狡诈、凶狠、多疑、善变。只需一只小小的苹果,就什么都了然目前了。
古时生产力低下,苹果适应面广,种植历史悠久,果实美而甜,因而在神话传说和文学史上承担起圣果的职责。人们一边占有它、享用它,一边歌颂它、升华它。
我也想起女作家萧红离开人世前咬开的那只苹果。三十一岁,正值最好的创作年华,她不甘就此撒手,却受尽苦痛折磨,扔下手中的苹果,早早离去。时代曾强加给女性沉重的枷锁和深渊般的悲哀,那最后甜,已无法慰藉从童年起就积聚内心的苦涩。
人生里有太多的苦,很少的甜。所有的苦,是不是只为了衬托甜而存在?吃尽苦头,是不是只因为有甜的指引和等待?
生逢其时,唯有倍加珍惜。
整整一箱苹果,从形状到色泽,每一只都那么完美,让人不禁对阿克苏那个遥远神秘之地充满了向往。吾乡是苦寒之地,物产极其有限,不生长苹果树。要怎样辛苦的栽种、灌溉、修剪、施肥、授粉、养护、采摘,让它穿上柔软纸衣,睡在巨大纸箱里,翻山越岭长途运输,最后才抵达我们蓄满渴望的舌尖?
那以温柔之手摘下苹果的阿克苏姑娘,她长长的睫毛,明媚的笑容,她律动的青春,未知的人生,就像这苹果一般美好。在我们不断延伸的想象里,摘下苹果的人,为什么一定是阿克苏姑娘,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呢?因为这上帝完美的果实,确乎只有姑娘那有如神授的美好才能与之相匹配。
种下苹果的你,采摘苹果的你,陌生的、和我永不相认的你,愿你一直美好,也一直赋予苹果以美好。愿风尘散尽,苹果回到苹果。
你要知道,在运输链的终端,有人对你充满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