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往事:疤脸磨刀人
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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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初绍庆
“磨剪子来——戗菜刀——”磨刀人的吆喝声,已经几十年听不到了。
我小时候,几乎天天看到磨剪子的师傅,扛着根凳子,在大街上走过。有时候一天村里来好几个,一边走一边吆喝:“磨剪子来——戗菜刀——”我们也跟在他后面,学着他的声音叫喊着。特别是《红灯记》演出后,磨刀人那吆喝声,更是深入人心,大人孩子经常学着磨刀人的声音大声唱起来:“我吆喝一声,磨剪子来——戗菜——刀——”
在我的记忆里,博兴县湖滨一溜边河崖一带,剪子磨得最好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杨师傅。他个子不高,喜欢说笑,待人和气。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脸上有道深深的疤痕。
记得有位中年妇女来找杨师傅磨剪子。他接过剪子看了看,笑着说:“是把好剪子,张小泉的,全国出名。”说着话,他把剪子翻过来,让刀刃朝外,然后从工具箱里拿出戗子。戗子是一根三十厘米长直径一厘米的钢筋,中间有一块三厘米长、一厘米宽的铁,就像是斧子的斧刃,两头有一个木制把手。他把一块木板放在凳子上,一头插在铁箍中,另一头垫上磨刀石,使木板和凳子面呈五、六十度的角,把剪子尖儿朝下放在上面,双手拿着戗子把剪子有斜面的那面,戗了几下,原来锈迹斑斑的刀刃,立马变得铮亮。戗完一股,再戗另一股。戗完后,从小水桶中,拿出那把用布条做的刷子,在石头上擦几下水,然后一手拿着剪子把,一手用那把刷子压住剪子尖,在磨刀石上来回地磨起来。磨完后把剪子翻过来,剪了几下布条,又把剪子平放在凳子上,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很小的锤子。这里敲敲,那里敲敲,然后拿起来空着剪子剪几下,说了声:“好了,大妹子,你剪剪试试看,哪里还不合适,我再给你拾掇拾掇(鲁北俗语,修理、收拾)。”那位妇女接过来,剪了几下布条,非常满意,将两个五分的硬币递给了杨师傅,拿着剪子回家了。
有一天,杨师傅来到我们村。几个妇女在等他磨剪子,说说笑笑,七嘴八舌。有个妇女问:“杨师傅,你脸上的伤疤是叫大嫂捼(鲁北俗语,用手抓挠)的吧?”杨师傅笑着说:“她从进门,我们就没红过脸,在家里她可是模范。”另一个妇女又问:“不是大嫂捼的,难道是叫大嫂啃的?不像!”杨师傅说:“这次,你猜对了一半。不过,不是被你大嫂啃的,是被狗啃的,是一条疯狗。也多亏了这疯狗,我才找了个又贤惠又漂亮的媳妇。”
大家不解其意,杨师傅一边磨着剪子,一边讲起了这条伤疤的来历。话说很久以前,杨师傅的母亲去世早,他从小跟着父亲磨剪子。在他二十多岁那年,父亲卧病在床,杨师傅只有自己扛着凳子,走街串巷做生意。有一天,她来到了一个村庄,一位老大娘拿着一把剪子让他磨。杨师傅接过来看了看,剪子已经洼心的很厉害,就说:“大娘,你还是换一把吧,这把剪子实在是不能用了。”
大娘叹了口气说:“唉!家里没钱啊。孩子他爹刚去世才三个月,为了埋葬他,还欠了吴财主十两银子,到现在还没还人家。杨师傅,你就给磨一磨,能将就着用就行了。”
见大娘一脸无奈,杨师傅说:“大娘,这把剪子的确不能用了,过几天我给你拿一把来,我家里有一把。”大娘看了看杨师傅说:“谢谢你了。不能磨就不磨吧,好几个师傅都这样说。”说着拿着剪子回家去了。
过了十来天,杨师傅又来这个村,打听到大娘家,去送剪子。临近门口,远远看到围着很多人,一个绅士模样的人站在那里,两手卡腰,大声说:“十两银子,都三个月了。说好了两个月还,现在超过一个多月了,拿我吴某人当钱庄了是吧?没银子,拿你闺女灵芝抵债,给我带走。”
两个家丁攥着姑娘的两只胳膊往外拉。姑娘放声大哭,不停地挣扎着。那位大娘走过去拉着灵芝不放,吴财主一脚把她踢倒在地上。
“住手!”杨师傅大喝一声,走上前跟吴财主理论:“借钱还钱,为啥抢人家闺女?”吴财主冷笑一声,说:“你是他什么人,银子呢?还呀?没有就拿灵芝抵债。”
杨师傅说:“不就是十两银子么,我来还!”吴财主又冷笑一声,说:“十两,借的时候是十两,现在涨到三十两了。好,拿银子来!”
杨师傅说:“你这不是讹人吗?过几天我就给你送来。十两,多一个子也没有!”
吴财主听了说:“牛栏里跑出只老鼠,你算什么畜生,想找打啊?滚!给我把灵芝带走。”
这时见家丁往外拉人,杨师傅抡起凳子,把一个家丁打倒在地,那把剪子也甩到了一边。姑娘趁机挣脱了另一个家丁的手,跑到她娘跟前,把娘扶起来。
吴财主看了,气急败坏地喊:“给我打,往死里打!”过来几个家丁,把杨师傅按倒在地,一顿毒打。那个被打倒的家丁,顺手捡起地上的剪子,照着杨师傅咽喉刺去。杨师傅把头一歪正好划在脸上,顿时鲜血直流。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都敢怒不敢言,只是不住地撇嘴咂舌。这时候,不知道是谁高声喊了一句:“出人命了!快报官啊——”
吴财主忙向四周看了看,又见躺在地上的杨师傅满脸是血,也恐怕出人命,忙摆了摆手,假装镇定地说:“明天还不还银子,就叫你闺女给我当小老婆!”说完带着家丁扬长而去。
大家扶起杨师傅,一位好心的郎中为他包扎了伤口。大娘领他到家中,愧疚地说:“杨师傅,我们家的事你不该管,连累你了。”
杨师傅忍着巨疼,仍然理直气壮:“我不管,你就甘心让灵芝姑娘去给她当小老婆么?还是想想明天怎么办吧?那吴财主是不会罢休的。”
大娘含着泪说:“能有啥办法,认命吧。” 杨师傅说:“大娘,我看你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离开到哪里去?”娘俩已经泣不成声。“大娘,你如果信得过,你们娘俩就到我们那里去。”杨师傅说。
大娘说:“杨师傅,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这样吧,你如果不嫌弃,我把闺女托付给你,你带她离开这里吧。我老了,就这条老命,他愿意要,就给他。”“那不行,大娘,咱们还是一块走吧?”大娘说:“总归是咱理亏,是咱借了人家银子。这样走了,也太不仁义了!”杨师傅说:“和这种人还讲啥仁义,活命要紧,先离开这里。等挣了钱,我来还他那十两银子。”大娘点头同意。乘着夜色,杨师傅带着他娘俩回到了自己家中。
讲到这里,杨师傅把话打住,摸了一把脸上的疤痕。大家着急地问:“后来怎么样了?”杨师傅不好意思地说:“后来,灵芝就成了我媳妇儿。我挣了钱后,把那十两银子连同一封信,托人捎给了吴财主。”
“灵芝她娘咋样了?”有位妇女打破砂锅问到底。“后来…后来,她就是我的母亲了。”杨师傅说。大家听了哈哈大笑。一位妇女说:“原来是娘俩跟了爷俩,那可是亲上加亲啊。那,孩子管你母亲叫啥?”杨师傅说:“叫啥都行,小的时候叫姥娘,长大改口叫奶奶了。”
又是一阵大笑。这时,杨师傅磨完了剪子,起身与大家道别。只见杨师傅扛起凳子,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清了清嗓子,运了运气,悠扬地喊了一句:“磨剪子来——戗菜刀——”就这一句,浑厚高亢,婉转悠扬,现在还在我耳边儿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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