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系列》高宗为政二十：许敬宗谥名之争与阎立本驰誉丹青

咸亨三年即公元672年秋八月二十三（壬午），特进高阳郡公许敬宗去世。许敬宗是杭州新城人，隋礼部侍郎许善心的儿子。他祖先自从高阳南渡以来，世代在江南出仕。许敬宗幼年时就善于写文章，被举荐秀才，授任隋朝淮阳郡司法书佐，不久就在谒者台当值，掌管通事舍人事务。江都政变时，许善心和隋炀帝一道被宇文化及杀害。许敬宗辗转流离，投靠了李密，李密任命他为元帅府记室，和魏徵共同出任管记。唐高祖武德初年（618），朝廷用赤牒临时授任他为涟州别驾。秦王李世民听说他的名声，召他填补秦府学士的空缺。贞观八年（636），他经过累迁出任著作郎，兼修国史，升迁中书舍人。贞观十年，文德皇后去世，百官服丧縗绖。率更令欧阳询相貌奇丑怪异，有人指他给许敬宗看，许敬宗见后大笑，为此被御史弹劾，接着被贬为洪州都督府司马。经过几次升迁后他又出任给事中，兼修国史。贞观十七年，他因为修成《武德》和《贞观实录》，被封为高阳县男，赐给八百段布帛，检校（代理）黄门侍郎。李治成为东宫太子后，他升任太子右庶子。贞观十九年，唐太宗亲征高丽，皇太子在定州监国，许敬宗与高士廉等人共同参知机要。中书令岑文本在行宫病故时，朝廷让许敬宗以本官检校（代理）中书侍郎。唐太宗在驻跸山击溃高丽兵马时，许敬宗站立在马前接受旨意起草诏书，文彩非常华丽，深得唐太宗的嗟叹赞赏。早先，前太子李承乾被废黜，多数东宫僚佐都被罢免或削职，长久没有重新叙用。许敬宗上表说：“臣听说先王在处罚方面非常谨慎，强调慎用刑法；往哲也重视宽仁，注重原宥他人的过失。圣人之道，无不崇尚这些。臣私下见到被废黜的官员，五品以上，被除名之后，经历了多年也没得到重新录用。庶人李承乾以往的时候，身处不受怀疑的地位，暗中苞藏祸心，秘密结交宰臣。他所参与的奸谋，很多牵连到宗室亲戚。祸患发生在意料之外，很难防范，东宫里的官属，未必都参预阴谋。如今这算是投鼠及器，谁说他们没有冤枉？焚山毁玉，跟迁怒于他们没什么两样。臣查找了前代的典故，有先例可援。西汉吴国的陪臣中，就有袁盎并不连坐吴王刘濞的叛乱。昌邑王的中尉里，也有王吉避免了受到海昏侯刘贺的牵连。还有譬如栾布，也受到彭越的册封；例如田叔，也曾投靠过张敖。君主因为凶逆，导致臣下受到诛夷；臣属因为贤良，或许会被提拔叙用。历观以往的朝代，这类事情很多。就近的隋朝，就遵守了这一道义。杨勇被废黜时，只给他的佞人治罪，像李纲之类的忠臣，皆不受到刑网的惩罚。古今认为这是折衷的办法，史籍则将此事称为美谈。而今天的张玄素、令狐德棻、赵弘智、裴宣机、萧钧等人，都是砥节励操的臣属，在当朝有很好的名望。他们明了经史，修身养性，在全国播扬名望。他们有的因为直言而遭贬斥，有的因为忤意而受猜嫌。陛下如果将他们一概而论，不加区别地予以贬黜，恐怕对于王道而言，伤在不够宽弘大量。”因此张玄素等人后来得到了叙用。贞观二十一年，他加授银青光禄大夫。

唐高宗李治即位后，他取代于志宁成为礼部尚书。许敬宗将女儿嫁给蛮人酋长冯盎的儿子，收纳了很多金宝，结果被有司部门弹劾，被贬为郑州刺史。永徽三年（652），他入朝成为卫尉卿，加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永徽六年，他重新出任礼部尚书。唐高宗将要废黜皇后王氏而改立武昭仪时，许敬宗极力赞成。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等人共同直言进谏，忤逆了旨意。许敬宗和李义府暗中进一步诬陷他们，构织罪状，导致他们被流放岭南，最终死在那里。显庆元年（656），他加授太子宾客，不久又册拜侍中，监修国史。显庆三年，他进封郡公，不久朝廷追赠他父亲许善心为冀州刺史。唐高宗到古长安城游览时，问侍臣们说：“朕看了这长安故城和旧基，宫室似乎都和百姓杂居。自秦、汉已来，已经有几代都是这样的？”许敬宗答道：“秦的都城咸阳，城邑连接着横跨渭水，所以有这样的话：‘渭水贯都，以象天河。’到汉惠帝时才开始修筑这城。后来苻坚、姚苌、后周都在这里建都。”唐高宗又问：“昆明池是汉武帝的哪一年开凿的？”许敬宗回答道：“汉武帝派使者去沟通西南夷人，但受到昆明滇池的阻拦，便想讨伐昆明国，所以利用镐都原来的池塘，开凿了昆明池，用于练习水战。那是汉武帝元狩三年的事。”唐高宗因此让许敬宗和弘文馆学士详细了解秦、汉以来历代的宫室处所，上奏给朝廷。同年，他取代李义府为中书令，受到的信任和恩遇，当朝无人可比。龙朔二年（662），他由新令改为右相，加授光禄大夫。龙朔三年，他册拜太子少师和同东西台三品，并依旧监修国史。乾封初年（666），因为许敬宗年老，不能行走，朝廷特令他和司空李世勣，每个朝日各乘小马进入禁门，直到内省为止。

许敬宗自从掌管监修国史后，记事总是阿谀奉承，歪曲史实。当初，虞世基和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一同被宇文化及所害，封德彝当时作为内史舍人，都看见了这事，还跟人说：“虞世基被杀时，虞世南匍匐在地，请求代他去死。而许善心死时，许敬宗舞蹈（晋见帝王退下后的动作）着一心求生。”人们都认为是实情。许敬宗因此深深怀恨在心。当为封德彝立传时，他大肆添油加醋，增加了很多罪恶。许敬宗把女儿嫁给左监门大将军钱九陇。钱九陇本是皇家的奴隶，许敬宗贪财和他通婚，因此为钱九陇编造门阀，妄自增加他的功绩，并把他上升到与刘文静和长孙顺德这样的名臣同一卷。许敬宗为儿子娶了尉迟宝琳的孙女为妻，得到他家很多贿赂和馈赠。当他为尉迟宝琳父亲尉迟敬德立传时，隐瞒了他的许多过失和咎处。唐太宗作《威凤赋》赐给长孙无忌，许敬宗居然改成赐给尉迟敬德。白州人庞孝泰，是蛮人酋长中的一般人。他率军跟从唐太宗出征高丽，高丽人知道他懦弱，袭击并打败了他。许敬宗又收取了他的珍宝，居然编造谎话说庞孝泰频频打败贼兵，斩获数万。还说汉人中的骁将，只有苏定方和庞孝泰而已；曹继叔和刘伯英都在他之下。他歪曲历史，夸张功劳，隐瞒坏事，居然达到如此程度！当初，唐高祖和唐太宗两朝的实录，由初唐史学家敬播（曾以第一名进士及第，上官仪是第二）所修，既详细也基本属实。许敬宗又以自己的爱憎，歪曲事实加以删改，舆论对此尤其愤恨。然而自贞观以来，朝廷所修撰的《五代史》以及《晋书》、《东殿新书》、《西域图志》、《文思博要》、《文馆词林》、《累璧》、《瑶山玉彩》、《姓氏录》、《新礼》，都是由他负责，许敬宗因此先后得到的赏赐，不可胜数。许敬宗好色无度。他长子许昂颇有才思文采，曾位居太子舍人。他母亲裴氏很早就去世了。裴氏的侍婢颇有姿色，许敬宗娶了她当继室，让她冒姓虞氏。许昂平时和她私通，奸情不断。许敬宗一怒之下休了虞氏，并因为许昂的不孝，上奏请求将他流放到岭南。显庆中年，他上表乞求让许昂回来，当了虔化令，但许昂不久就死了。咸亨元年（670），他上表请求退休，朝廷下诏答应了，给他加了特进，俸禄如旧。

许敬子这年去世时八十一岁。唐高宗为他举哀，取消了三天朝会，还下诏让文武百官到他的府邸哭悼，追赠他为开府仪同三司和扬州大都督，陪葬昭陵。他有文集八十卷。太常寺将要制定他的谥号时，博士袁思古评议道：“许敬宗靠才华上升，历居显赫地位。然而他却将长子抛弃在荒野，将小女下嫁给夷人。他熟悉《诗经》和学习《礼记》，对儿子却毫无教诲；他入娶媳妇和出嫁女儿，只知道谁家给的钱多。白珪（白玉制成的礼器）有这么多的污点，实在难以清除，易名立谥的原则，必须是实事求是。按照谥名的法则：‘名与实不符称作缪’，所以臣请求谥名为‘缪’。”许敬宗的孙子太子舍人许彦伯受不了这一耻辱，和袁思古极力忿争，又声称袁思古和许家先前就有矛盾，请求改换谥官。太常博士王福畤评议说：“谥名是盖棺定论的最后称号，得失一朝，荣辱千载。如果袁思古和许家有矛盾属实，就应当依法将他绳之以法。如果他并无此事，就不能褫夺他的正义，更不能罢免他的官职。不守操行，朝三幕四，还怎能侈谈礼义？我虽然有愧，但成为太常官员，是因为行为无私。如果见风使舵，阿谀旨意，违背真实，屈从虚谬，那臣的职位不等于虚设吗？人们将以为礼院（太常寺的别称）无人，将用什么来激扬正道，臣也有什么脸面顾视同列！臣请求依照袁思古的评议确定谥名。”户部尚书戴至德问王福畤道：“高阳公受到朝廷如此信任和恩遇，为何要定谥名为‘缪’？”王福畤答道：“当年晋司空何曾去世时，太常博士秦秀谥他为缪丑公。何曾既忠诚又孝顺，只是因为生活奢侈，日食万钱，所以贬为缪丑。何况许敬宗忠孝比不上何曾，饮食和男女方面的丑闻，超过何氏，因而谥名为‘缪’，也没有对不起许氏。”当时有诏书让尚书省五品以上官员重新评议，礼部尚书袁思敬评议称：“按谥名的法则，‘有过能改称作恭’，请谥名为‘恭’。”唐高宗下诏同意他的评议。许彦伯是许昂的儿子，最初任著作郎。许敬宗晚年的文笔，多数由许彦伯代作。他也因为许敬宗听信了婢妾的谗言，上奏将他流放到岭南，后来遇赦回朝，当了太子舍人。许彦伯后来很年轻就去世了，留下文集十卷。王福畤是初唐著名文人王勃的父亲。

九月十五（癸卯，《旧唐书》作昨日的壬寅），唐高宗改封皇子沛王李贤为雍王。九月二十七（乙卯），冀州大都督府重新被改为魏州，魏州重新改为冀州。

冬十月初二（己未），唐高宗下诏让太子李弘监国。三天后，唐高宗的御驾离开东都。

十月十八（乙亥），朝廷任命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道国公戴至德兼任户部尚书；任命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张文瓘检校（代理）大理卿；任命黄门侍郎、甑山县公、同中书门下三品郝处俊为中书侍郎，兼检校吏部侍郎；任命同中书门下三品李敬玄为吏部侍郎，并依旧同中书门下三品。

十一月初一（戊子），日食。十一月十七（甲辰），唐高宗回到京师长安。

十二月，左监门大将军高侃在白水山和高丽残余部众作战，打败了他们。新罗派兵来救高丽，也被高侃在横水打败了。

十二月初七（癸亥，史书作癸卯为误，因为本月没癸卯），朝廷任命左庶子刘仁轨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太子李弘很少接近东宫臣属，典膳丞全椒人邢文伟减少了太子的膳食，还上书劝谏太子。太子回信感谢他，并说是因为自己多病，以及经常入宫侍奉唐高宗，所以没有时间和臣属交流，同时欣然采纳了他的建言。不久，右史的位置空缺，唐高宗说：“邢文伟事奉朕的儿子，能撤膳进谏，是位正直人士。”便提拔他为右史。

太子曾在一次宴集上，让东宫臣属玩所谓“掷倒”即以翻筋斗和倒立等为主的游戏。轮到左奉裕率王及善时，王及善说：“掷倒自有伶官表演给殿下看。臣如果奉令，恐怕并非臣之所以来羽翼殿下的原因。”太子连忙致歉。唐高宗听说后，赐给王及善一百匹缣布，不久又升迁他为左千牛卫将军。

咸亨四年即公元673年正月初八（甲午），唐高宗下诏，让咸亨初年由富人收养任意驱使的男女，在偿还东家提供的衣食价值后，自由回到老家去。正月三十（丙辰），绛州刺史郑惠王李元懿去世。他是唐高祖李渊的十三子。

二月二十七（壬午），唐高宗封左金吾将军裴居道的女儿为皇太子李弘的太子妃。

三月十一（丙申），朝廷下诏让刘仁轨等人改修国史，因为许敬宗等人所记录的大多很不属实。

夏四月二十二（丙子），唐高宗临幸九成宫（在今陕西麟游，西安西北）。

闰五月十四（丁卯），燕山道总管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在瓠芦河西面击溃了反叛的高丽人，俘获数千人，高丽残余都跑到新罗去了。当时李谨行妻子刘氏留在伐奴城，高丽人前来攻打。刘氏亲自身披盔甲，率众守城，不久高丽人就撤退了。唐高宗嘉奖她的功劳，封她为燕国夫人。李谨行是突地稽人的儿子，武力绝人，各个夷人部落都很怕他。

秋七月十八（庚午），九成宫的太子新宫建成。唐高宗在太子宫设宴招待五品以上的宗亲，尽情欢饮了后才散去。七月二十九（辛巳），婺州下暴雨，河水泛溢，冲走六百家住户，淹死了五千人。唐高宗下诏赈济灾民。

八月十九（辛丑），唐高宗因为患疟疾，所以让太子在延福殿听取朝廷各部门的启奏。八月二十七（己酉），大风摧毁了太庙的鸱吻（屋顶角落的装饰物）。

冬十月初一（壬午），中书令博陵县子阎立本去世。阎立本在唐高宗显庆中年经过累迁出任将作大匠，后取代他兄长阎立德任工部尚书，兄弟相代为八座大臣，时论以此为荣。总章元年（668），他升任右相，赐爵博陵县男。阎立本虽有处理政务的才干，但尤其擅长绘画，工于写真。《秦府十八学士图》以及贞观中年著名的《凌烟阁功臣图》，都是出自阎立本的手迹，当时人们无不称赞它们的精妙。唐太宗曾和侍臣学士们在春苑泛舟，池中有只奇异禽鸟，随波漂荡，悠然自得。唐太宗击节赞赏，多次诏令在座的为此咏诗作赋，并召来阎立本让他当场写真。当时阁外传呼他时都喊叫：“画师阎立本！”当时他已成为主爵郎中，当听到紧急召唤时，跑得满头大汗，然后俯伏在池旁，手里挥动着丹粉，瞻望船舫座位上的宾客，感到非常羞愧面赧。退下后他告诫儿子说：“我少年时就喜好读书，幸免成为不学无术的人，也因此善于文翰，进入了士流。然而却只因为擅长丹青而得到青睐，结果不得不亲手从事这些厮役们才干的画画劳务，真是莫大的耻辱！你应当深以为诫，千万不要练习这等雕虫小技。”但阎立本因为自己的爱好，最终欲罢不能。当他成为右相后，与左相姜恪共同掌管枢密。姜恪历任将军，经常在塞外立功；而阎立本只善于绘画，并非宰辅的大器。所以时人用《千字文》格式调侃说：“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咸亨元年（670），朝廷百司恢复了旧名，阎立本也改称中书令。这年他死时七十二岁。

十月十四（乙未），皇太子李弘纳妃仪式完毕后，特赦岐州，让民众欢饮三日。十月十九（庚子），唐高宗离开九成宫回京师，并于十月二十一（乙巳）回到长安。

十一月十五（丙寅），唐高宗制定乐章，有《上元》、《二仪》、《三才》、《四时》、《五行》、《六律》、《七政》、《八风》、《九宫》、《十洲》、《得一》、《庆云》等曲，同时下诏让有司部门在各大祠堂祭祀配享时演奏。

十二月二十五（丙午），弓月和疏勒二王前来归降。西突厥兴昔亡可汗当政时，各个部落都离散了，弓月和阿悉吉也都背叛。苏定方西讨时，生擒了阿悉吉后回来。弓月则往南联结吐蕃，往北招引咽面，共同攻打疏勒，降服了他们。唐高宗派鸿胪卿萧嗣业发兵讨伐。萧嗣业的大军还没到时，弓月王就害怕了，然后和疏勒王一起入朝。唐高宗赦免了他的罪过，遣送他们归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