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露的稻田
作者:温新阶
我们来到枝柘坪时,山上已经色彩斑斓,枫叶微红,栎树叶子开始泛黄,红的黄的点缀在青翠的松柏之间,远看像一匹五颜六色的毡子,从脚下一直铺到天边……
此时,站在山顶上俯视这一片熟悉的土地,没有稻穗摇摆,没有稻浪翻滚,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裸露的稻田。
枝柘坪的稻子是用收割机收割的。
收割机收割稻子留的稻茬子很高,一边收割一边脱粒,稻子装进舱里,稻草吐出来,吐出来的稻草已经是长短不一的草屑,覆盖在稻茬子上,远远望去,有些烦芜,有些杂乱无章,加上还有些收割机履带碾压的痕迹,看上去像一幅废弃的油画。
其实,这废弃的油画也是很美的,几千亩裸露的稻田在你眼前铺陈开来,真是壮观。这是丰收大戏的剧场,是盛宴之后的餐台,是分娩之后的床第!
枝柘坪真是一块宝地,在海拔六七百米的巍巍群山之中,有着连绵几千亩的盆地,实属难得。还有一条枝柘河从巴东许家湾汩汩流来,这水是有名的冷泉,浇灌着几千亩的稻禾,生长期长,昼夜温差大,诸多因素成就了枝柘坪的冷水米。“一户炊新谷,满坪尽飘香,贾得枝柘米,拙妇变厨娘”,道尽了枝柘坪冷水米的妙处。
想一想大批稻谷正是从这些稻田收割后加工成精米,然后做成了香喷喷的米饭。它的烦芜和杂乱,其实也是美的另一种呈现,因为结果美,我们发现了过程的美,因为对终极美的欣赏,我们回放了一路走来一个又一个美的环节。
插秧是对春意的复制。收拾过的水田平整如镜,白云落在浅水之上,跟泥巴窃窃私语,插秧机开过去再开过来,就有了片片绿意。乍一看,不觉得,仔细瞧,淡淡的绿由近及远,已经铺展了片片田畴。
水稻扬花是一种安静的美丽。稻穗悄悄地钻出母腹,第一次见到阳光,有几分羞赧,很快就泰然处之了。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它左顾右盼,第二天,它就开始开花,最上部的枝梗先开,最下部的最后开,开花期约7天。几千亩的水田,一株挨着一株的稻穗,静静地开花,没有一点动静,跟它的安静相匹配的,是稻花的香味朴实、平淡、若有若无,如果不是精心吮吸,你甚至感觉不到它的芬芳的播撒。
大雁南翔的时节,稻子渐渐成熟。说起稻子成熟的美丽,我只觉得语言贫乏,无法描绘出这大美的画卷,顿时想起明末清初的文学家归庄的《观田家收获》中的诗句:稻香秫熟暮秋天,阡陌纵横万亩连。归庄站在昆山的稻田边,可能没有风,枝柘坪常有绵绵秋风从水布垭或者回龙坳吹来,稻浪叠叠,翻涌向前,这场景使我立马想起了毛泽东主席的诗句: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这是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图画,稻浪翻滚,夕阳西下,农民收工回家,袅袅炊烟在暮色中升腾……
思绪的跳跃,有时像一束闪电,突然会照亮另一个空间。刚刚想到毛主席的这首《七律·回韶山》,马上又想到毛主席的一首词《蝶恋花·答李淑一》,“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毛主席词中提到柳直荀烈士的身影就曾经在枝柘坪的田塍上奔走穿行。
1931年2月8日,贺龙同志率领红二军团一万多人来到枝柘坪进行休整。4月1日,军团前委在枝柘坪紫金台召开全军万人大会,会上宣布红二军团改编为红三军,军长贺龙,政委邓中夏,参谋长孙德清,政治部主任柳克明(柳直荀)。4月3日,红三军主力一万余人离开枝柘坪,渡江北上巴(东)归(秭归)兴(山)地区,向荆当远进发。
我们在枝柘坪参观了红三军军部旧址,砖墙有些残破,杉木板壁颜色斑驳,天井里那口石水缸被当做花盆,栽种着一株叫不出名字的绿树。当年,贺老总喜欢用一只葫芦瓢从水缸里舀水漱口,水冷,有点凉牙,他的老乡柳直荀看他咧着嘴,笑着说:“你以为还是个嫩伢子,你已经是个满哥(湖南对成年男人的称呼)了,哪还有铁齿铜牙哟!”
从红三军军部旧址出来,迎面碰上一个年轻人,他显然认识和我一起的村党支部书记覃拥军,过来握手寒暄。交谈中得知,他叫姚振华,枝柘坪人。以前在宜昌卖电脑,生意做得很顺手,可他总有一种故乡情结,总想把枝柘坪的冷水米卖到全国各地。几年前回到枝柘坪,搞电商卖米,为农民提供植保服务。做了几年电商,他有个很深的感触:要想把枝柘坪冷水米真正推出去,必须提升品质,必须有稳定的质量,各家各户分散耕种,品质参差不齐,很难形成有影响的品牌。于是,他成立了枝柘坪泉硒高山冷水米专业合作社,托管农民的土地,由合作社统一耕种。
今年十月一日,艳阳高照,是他托管的稻田第一天收割,当收割机把稻谷倾吐到农用车里的时候,金色的阳光照耀着金色的稻谷瀑布,那一刻,这个在外打拼从未流过泪的年轻人,忍不住泪水潸然。看着这个年轻人,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热爱故乡,他不嫌弃农村,他想用自己的双手把农村建设好,他的这种情怀让我这个出生在乡下的人感到温暖。
别过姚振华,和覃拥军书记边走边谈,覃书记说,眼下,稻子基本割完,马上要翻耕稻田,播种油菜,我们相约明春一定来看油菜花!
告别枝柘坪,回到宜昌,夜晚的梦中,油菜已经生出了两片叶子,油菜生长叶子时竟然还有班得瑞的《月光》伴奏……
(原载于2021年10月23日《三峡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