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意象的寄寓之地 ——以旌德文庙为例(二)

  宣城历史文化研究

文德意象的寄寓之地

方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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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见到的旌德文庙,大致是清顺治的产物。

文庙主体建筑大成殿,初名文宣王庙,宋崇宁四年(1105)始改称大成殿。长宽均17米,占地289平方米。基高3.33米,殿高18.66米,重檐歇山顶。屋面为滚龙亮背,上下两层,各有4条垂脊,正脊中嵌火焰宝珠;正脊两端及垂脊角均嵌有鱼尾走龙,抬梁式木结构。殿周用石柱,上覆灰瓦,窗牖雕刻精致,檐牙高啄,气势宏伟。殿内四根硕大银杏通顶木柱,表通天之意。殿内藻井两层彩绘,内容为凤、鸡、鹤、龙、象、鹿、麒麟及牡丹花卉等,并有八仙容颜,最高最醒目的则是文曲星。纵观大小数十幅彩图,画面栩栩如生,寓意明显,无非是寄望旌德子孙文星高照,大显神通。

大殿四周红墙簇拥,早先殿对面有照壁,门口为左右二坊,“文革”中被拆,旧址为现公安局办公大楼,楼基紧挨着泮池,文庙进出大门只好移至东向。“旌德文庙”门额为旌籍名人周而复手书。泮池上建有三拱石桥,池东为礼门,西为义路,池后为戟门。戟门左右分别是名宦祠和乡贤祠。两祠与两庑历代均崇祀名宦乡贤,元代许道传《兴学记》中说,“自金乡侯以下及汉唐宋诸贤”图像“凡一百又五位”。以后名宦祠祀宋元明清三十二位;乡贤祠祀七位,分别是汪澥(宋代国子监祭酒)、姚裕(明代翰林院检讨)、江汉(明代户部郎中)、张斯昌(明代惠安知县)、汪浤(明代四川按察司副使)、周希旦(明代应天府府丞)、郭建邦(明代工部侍郎)。穿过青石板甬道,上台阶至长方形月台,再上台阶方到大成殿。无论是地势还是建筑,大成殿都给人以雄伟肃穆之态。文庙院内文革时期公安局为铐人犯栽的两株樟树已然参天,每到秋冬季节都会吸引不少白鹭来此栖息。

文庙附近的尊经阁和明伦堂,虽无原物,但有助于理解文庙的教化功能,值得一提。尊经阁,始建年代失考,清乾隆八年(1743)复建。姚秉义在《重建尊经阁记》中对尊经阁的位置、规模及风格有着详尽的记载:

爰辟地于明伦堂东,学宫之震方,筑石台为址,高三尺许,宽广纵横三丈四尺,而建阁于其上。第一层高一丈六尺,二层三层以次而至脊顶,按之绳墨,共得五丈二尺。敞角重檐,凌空高矗,窗棂栏槛,轩爽玲珑,画栋雕梁,丹碧跃彩。方向廻抱学宫,翼然左护,势若穿天心而探月窟,经尊而阁亦尊也。

明伦堂在学宫左侧,与大成殿同时建造。原名讲堂、“言仁堂”。明伦,顾名思义是为师生讲明三纲五常之道。对于明伦堂修德养身的作用,清吴稠《旌德学建明伦堂记》中说得十分清楚:

堂宇之新,匪直为美观也,冀士习与之俱新。视堂之广大高明,必致广大而极高明也;视堂之八窗洞达,必洞然八荒皆在我闼也;视堂之四方平直,则必履其方平由其正直也。

后尊经阁与明伦堂均毁,阁与堂的责任全转由文庙担当。

清嘉庆年间鲁铨的《新修旌德县庙学记》,对于文庙关乎人心风俗作了精彩说明:

旌德处万山中,灵淑钟孕,代有伟人。今兹庙学聿新,窃于多士有厚望焉。夫孔子之道配乎天地日月,而其实不外于日用之间,有志之士诚能忠信以为基,廉耻以为界,仁以为宅,义以为路,礼以为门,六经以为堂奥,四子以为阶梯,而又培厚增高,葆坚持久,实措诸践履行习之地,树其孝友睦姻任恤之风,声以待他日为栋梁,为藩翰,而近亦足以化其井里,油油然返漓于淳,则士之修其身心与今之修庙学何以异?仅云掇科第,拾青紫,犹末也,多士勉乎哉!

儒学的发展过程中,多次受到佛、道思想的冲击和影响,儒学圣地孔庙同样吸收了佛道的文化艺术,文峰塔的进入就是佛塔儒化在建筑上的一种吸纳。

科举时代,儒生求功名心切,寄望于直指苍穹的文峰塔张扬文气,在人们的内心是想借佛法灵力佑助科举高中。在文化象征意义上,将佛的虔诚祈祷与对世俗功名利禄的热切向往熔于一塔。

旌德属程朱理学影响至深之地,对于风水影响文运的事,古人的虔诚后人只能望其项背。

文昌塔与文庙一路之隔,东临穿城而过的徽水河。

文昌塔塔基原为文昌阁旧址。文昌阁始建于1522年,为木制三层八角式。明万历年间重修,清顺治中再修。清人王融在《重建文昌阁记》中说:“《史记·天官书》称,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宫。”《神契》云:“文者精所聚,昌者扬天纪。其六星中,贵相所以理文绪,司禄所以赏功进士,盖主天下文事之宿,禄命之所系也。”

天下士子的功名与福禄归文昌星管。要想一地公卿蝉联,人文表著,那一定要有文昌阁。为子孙后代计,木制的文昌阁倒了一回,毫无疑义地重建了一次。

重建以后的文昌阁到了雍正年间,又是一幅倾颓覆压的状态,到了不得不拆的地步。文昌阁夷为平地之后,重视风水的大人先生们一看,文庙的东边显得太空,西向的玉屏山大有强逼过来之势,这样的风水对学宫显然不利。为了保住文运,此地要有新的建筑。

补全风水上民间也有一说:旌德县城地形像“五龟出洞”,如果让龟出走了,就会带走文运和财气。此外,县城西南方有一座形状似火的梓山,导致城里经常失火。必须建塔来“定龟”和“镇火”。

风水无小事,关系一地之文脉更是人心所向。所以,产生“易阁而塔,易木而砖,易三层而为七层”的决策,概在情理之中。

县里一批方案,修建者便以勃勃雄心组织实施,精心和诚心都写在行动上。

先是在文昌阁旧址上用大石头下基脚,然后用杨桃藤煎汁和石灰浆浇灌,这样构造起牢固的基础。等基脚上砌起八角石台后,又择吉日用银匣盛八宝安置在塔基中心,用铜皮八块,硃砂画八卦,按方位排列石台的八个角,才开始往上砌砖。

可是好事多磨,细细核算所有的银两,正在建的尊经阁用去一半,加上城中疏通水道,修葺司训衙斋,预算中的经费所剩无几。想造七层的宏愿,因为银两缺位,砌到第三层就不得不停工了。

要追加预算,和今天的办法相似,得请绅士们开会商议。这个时候坚持建七层之塔的意见,在缺金少银这点上短了气。即便是图纸改成五层,一样要设法请南乡巨族出钱,还要动员百姓义捐。好在南乡大族开了口,义捐又得到了百姓的响应。于是开始复兴工作,这回估量财力,建个五层合尖,也算是本县一大壮景了。上塔顶的那一天,县主率同城官绅祭告,总算是大功告成。

建塔的时序是这样的,乾隆八年(1773)建第一层;九年(1774)建第二、第三层;十一年(1776)建第四、五层。最后奉文武二帝于五层之上,已经是十二年(1777)的夏天了。前前后后花了五年时间,通计匠工、砖瓦、灰泥、金铁等项,用银二千一百九十六两。对于好义乐输者,将姓名镌碑二座,竖在尊经阁中,以垂不朽。姚秉义在《重建文昌塔记》中特地给第一线的劳动者留下了笔墨,记清了能工巧匠的姓名,“砖匠贺富、石匠刘初、木匠阮勷,皆良工,勤谨密致,例得附载。”当时用“厚实坚固,可以永久不敝也”的文句来评价这座民居环绕的古塔,260多年后的今天看来,一点都不过分。

如今耸立在我们眼前,高31.8米的八角五层文昌塔,是不折不扣的清代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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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峰塔类建筑,在旌德除县城外今天还有五处之多。

独具一格的要算蔡家桥镇乔亭村的文峰塔。不独旌德,全国恐怕也不多见。塔是用块石砌成的实心塔,简单到了大智若愚的地步。

乔亭村《刘氏宗谱》载:明嘉靖九年(1530)动工,落成于次年春,至今已逾480年,是旌德县最古的人工建筑之一。一块“文峰塔记”的石碑,就在塔旁的农户院内放着,可惜碎成了三块。从碑文的记叙中我才知道,刘氏最初是当上门女婿到了乔亭,最后繁衍出二千户三万人的一个大家族。文峰塔是按《易》经八卦兴筑的,其目的是想凭借风水之利,使刘姓家族从此人文蔚起,世代簪缨,跻身于阀阅巨族之林。

文峰塔系方形花岗石砌成,内填泥沙。呈圆锥形,顶扣葫芦形石,高11.7米,底径6米,顶径1.5米,其状如卓笔,因名“石峰文笔”,刻着“石峰”二字的石块一直在塔脖子上砌着。峰旁50米处为堃湖,疏凿于清道光元年(1821)。“周广二十余亩,甃石廻澜,澄鲜一色,旁建敞轩数楹。”湖边建有文笔峰,倒映水中,恰如笔投砚池。原先在湖塔之间,有亭状如笔架,恰似一支毛笔搁置于墨池旁。加上“十里三村”的乔亭、汤村、朱旺地势空旷,犹如一张巨幅的宣纸。这样,笔、墨、纸、砚就齐全了。“文笔投池”四个字一下子就让“文房四宝”生动起来了。

此后,刘姓的文风昌盛,人杰地灵,就这样简单的归之于风水之功了。民间的理由,任何一个时代都少不了传奇色彩。

传说多有附会,但刘氏宗族由此兴盛却是不争的事实。此后几百年间,乔亭村文脉不断,人才辈出。祖孙同科、父子同科、叔侄同科、兄弟同科者数见不鲜,以功名进仕者不胜枚举。“其时士则应试者以百数,科举未尝或间,殷实之家各皆有,而称小户者则指不胜屈……”

旌德虽为皖南小县,但祟文重教之风,代代相袭。

宋天禧五年(1021),新建村汪文谅不受皇帝赏金,要求换赐经书,以“教吾子孙,使之明习诗书礼乐”,并建义学,“四方英才皆来受教”。仿效他的义举,后人捐款输田、办学兴教蔚为时尚。

清代中叶,旌德人因商致富,兴建学馆更多。

乾隆末至嘉庆初(1794-1796),旌德洋川商人谭子文分家产之半,捐银二万两在家乡创办毓文书院。三年中筑房舍堂馆一百多间,重金礼聘名师,招江南四府一州(宁国、徽州、池州、太平府和广德州)之士肄业其中。他节省衣食、日用,搜购经、史、子、集等书籍供师生学习,奖励师生之勤勉者。对于谭子文输财办学,重视后辈的培养教育,山长洪亮吉说:他的贡献远非赈饥恤贫,修桥补路,施医舍药等一般善举所可以比拟。抗日战争前夕,安徽省图书馆吴景贤先生在撰写《安徽书院志》《安徽图书馆沿革考》时,披览了全省宋、元、明、清269所书院的有关记载后,将毓文书院与同时代各书院进行比较,赞誉毓文书院是:乾嘉时代安徽讲求汉学书院之翘楚。非特可补紫阳书院之不足,实亦堪与当时杭州之“诂经精舍”广州之“学海堂”鼎立媲美。

毓文书院图

光绪年间,旌德全县有书屋、文会、书院、县学100多处。旧志载,“旌俗重诗书,勤课诵,多延名师以训子弟。又设文会,聚族人士每月有课,寒暑不辍,凡城乡皆然”。从建县到清末,学有成就者代不乏人,仅有姓名可考者就有举人206人、进士142人,其中状元、榜眼、探花各一人。

在这样一方土地上,对于“释奠先师先圣”的文庙以及学宫百姓们不仅祟敬有嘉,爱护之心天地可鉴。

文昌塔的最终落成是因为私人捐款助了一臂之力。翻阅方志,不难发现旌德文庙的修缮多以私人捐款为主。清张泰交《重建文庙记》中就有“鼎新圣庙,出自绅士乐输,具见旌阳义举,亦足征该令鼓舞作兴、上下相信之效也”的表述。嘉庆十年(1805),文庙倾颓朽坏,朱旺村的贡生们呈请独立修建,“自大成殿暨两庑、斋房、丹墀、甬道、戟门、名宦祠、乡贤祠、泮池、石桥、左右二坊、棂星门、照墙,祟圣宫、尊经阁、土地祠、魁星楼、云路门,概行修建齐整”,“规模较旧闳敞,工材倍加壮丽”,计费白银三万多两。

那时的文庙,是士子和百姓心中永远神圣的殿堂。文庙的一土一木都关乎礼仪,关乎文运,谁都不可以冒犯。重修大成殿时,儒生们认为原先“形势低洼,文星不现,且县署高压,士气不扬”,重建时将基高由八尺提到一丈,殿高由四丈六尺提到五丈六尺。即使是学前余地,学宫照样设四条戒约进行管理:“一学前空地毋得造店,一通邑水沟毋得阻塞,一伺察泮池不得蓄鱼,一看守水闸不许盗诀”。

寄托文运的文庙,说它是民心所育,一点都不过分。正因为有此强大的后盾,文庙在沧桑变化中的一次次劫难均能得以化解。即便是文革岁月,旌德文庙成了县公安局的办公场所,一次转身却是一次转机,使得文庙今天依然能够耸立于世。

今天,旌德文庙除汇聚了地方文物珍品之外,还设有“周而复作品陈列馆”,陈列了旌德籍著名作家、书法家周而复先生捐献的4000多件文献资料。这是周老生前奉献给家乡的最后一份关爱之心。

动手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再次走进刚刚维修完毕的文庙内,先是绕外围转了一圈,而后穿过戟门从甬道一步一步走向大成殿,环视庙内的建筑及其布局,在方正、对称、中轴线等等建筑语言中,我分明感受到了儒家“仁、义、礼、智、信”的厚重内涵。

今天的文庙尽管重拾不了昔日的辉煌,听凭岁月如何磨蚀,谁都不会否认它对于一个地方文化仍然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

(作者系旌德县政协文史委主任,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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