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风物⑥：猪草子芽

抗逆性强的野菜，不挑剔环境，不讲条件，有块落脚的地就可安家，就可繁衍出一个大家族。于是，它们总是喜滋滋地享受阳光，快乐生活，遍览祖国的山川秀美，感受严寒酷暑、时代更迭的岁月沧桑。它们虽看似平淡，但也能凭自己的娇弱之躯，做出令人称道的善举。万绿丛中的“猪草子芽”就是这样一种野菜。

在山东，学名为“萹蓄”的这野菜，有人叫它猪牙菜，也有人称其为竹节草，我们这偏僻小村的人们叫它“猪草子芽”，而横亘于烟台、威海之间的道教主流全真派圣地昆嵛山地区，则称它为萹子草。

既然它有学名，那就称呼它的雅号“萹蓄”吧。翠绿的小叶，坚韧的筋骨成就了它抗逆的特性：不管在平原，还是在山区，不管在滨海的盐碱地，还是在城市边缘坚硬瘠薄的路边，它都可以茁壮生长。农田里肥沃的土壤，强化了萹蓄的生命力，就算是杀伤力极强的茎叶除草剂“克无踪”，或者内吸性除草剂“草甘膦”，没有超剂量的多次使用也奈何不了它。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因养猪不算走资本主义道路，村里几乎家家养猪。为省本钱，大都买八九斤的猪仔，喂一年只有百十斤重，即使有好的料水，能长到150斤的猪也少之又少。缺钱缺得没了耐性的社员们，进了腊月门就打算把这还算不上肥的“肥猪”卖了，以应过年之需。于是，他们也不计较猪大猪小便缚了四肢，绑在手推车上，早晨两三点起床，到十几里外的县食品站挨号卖猪。寒夜里搓手跺脚御冷，直挨到朝阳初升的八点，“验级”员才握把“剪子”上班。“说了算”的人最惬意的就是我行我素，管你挨冻还是挨饿，更不管你心急火燎地盼着早卖了猪回家吃饭。你急他不急！当他慵懒地打完哈欠，稳下神来才慢悠悠地“命令”道：“全部把猪卸下来！”在家声嘶力竭、奋力挣扎的“肥猪”们，好像被恐怖的未来吓住了，尖叫声变成了“哼哼”，有的竟一声不吭地卖起“乖”来。但不管它们刁蛮任性还是俯首帖耳，被验级员“入肉三分”的目光扫描后，再踏上一只脚，让它动弹不得， 随着剪刀上下翻飞的“咔咔咔咔”声，醒目的阿拉伯数字便从猪毛间跳跃出来，它的价值就定了。猪毛间的数字和卖猪人的脸色是成正比的，所以每一个卖猪人脸上的忧喜也就成了“肥猪”们级别高低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最沮丧的当然是自己的猪被验级员白踢了一脚，还达不上“级”的主人们。挨冻受累用小车推来再推回去，过年的指望就落空了，而且受了惊吓的猪，回家后几天不吃食，更不用说长秤了。

之所以家家养猪，除去平时的残汤剩饭靠猪积攒起来，年底下有个大收入外，养猪挣工分还是主要的。生产队的老办法是按粪肥的多少、粪肥的质量评级定工分。为了增加粪肥的量，有人就往猪圈里垫很多土，一头五六十斤的小猪，几个月竟有百十筐的“圈肥”。谁都知道泥土变成了粪肥，但级别评定是“看人拿菜碟”“人香粪臭”。政治条件不好的户，粪肥级别就是最低的，同样的筐数所得工分必然是最少的。后来实行新办法，以猪的重量定工分，虽然公平了些，但也难不住有心人。他们就多喂猪、喂大猪。男人出工，老婆借口有病在家喂猪，到年底总工分名列前茅，劳力多的户直呼：“有鬼”，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原来，这户人家只一个男劳力干活，却比三四个劳力的工分还高，人们当然不服气。当会计把出工工分和三头猪的粪肥工分张榜，有凭有据地摆到大家面前时，那些怀疑有鬼的人就傻眼了，只得佩服人家“有心眼儿会算计”。因此，有了这种教训，虽然那时的口粮紧，也要养猪。饲料不够，就得靠野菜补充。所以，每天放学后和星期六、星期日，学生们的“作业”就是剜野菜。

大人的“谱”是过日子，孩子们的心是“玩”。那时，上午三节、下午两节课，勤快孩子一早就去剜菜，像我这样的懒孩子，总是下午放学后，一帮一帮地裹着伙儿去剜野菜。女孩儿大都“贪活”，这些“扒家虎”们剜的是曲曲菜、苦菜等优质菜；我们这些“小子”们如脱缰的野马，一门心思地玩，玩够了再去剜菜。我们有时在河水里嬉戏，有时爬上大树戳鸟窝、摸鸟蛋，也有时分成几组，有的掩护，有的潜入瓜园偷些瓜果桃仁。青纱帐起来后，就捡些树枝柴草用砖瓦支起“炉灶”焖烧地瓜、烤玉米，一直玩到红日西坠，才急匆匆地剜到篮里就是菜，草草“交差”。有时，菜篮里半满不浅感到羞愧时，便会用这不算精细的野菜“萹蓄”“秃噜酸”“福字苗”“青青菜”等来填充菜篮子的空间，打个“擦边球”，以瞒过村里长辈们和家中父母那审视的目光，避免落个不能干活“懒碱皮”的名声，遮一下自己的脸。

但歪打正着的是，性苦凉的萹蓄有清热、利尿、通淋的作用，无形中防治了猪的许多疾病。我手头的一本《中药学讲义》中介绍说，萹蓄与瞿麦同用可治疗小便淋漓不畅，尿道热痛；与茵陈同用可治湿热黄疸；煎汤外洗治疗疥癣湿痒；单用可治疗虫积腹痛。还有文献介绍，萹蓄可制成糖浆治疗细菌性痢疾，也可治疗腮腺炎、牙疼、痔肿，并有降血压的作用。

用萹蓄做药材，最好是在5至7月枝叶全盛时采集，切碎晒干备用。依病情不同，用量在15到50克之间。

如今，许多野菜濒临绝迹，但萹蓄依然像竹子一样，根系深扎于大地之中。木质化的茎秆任你践踏、刀割，它都从容应对，枝桠间不断生出新芽，展开叶片，享受属于自己的那份时光，展现着坚韧清秀的身影。

抗逆性是指植物抵抗不利环境的某些性状和能力， 这既有先天的原因，也有后天的不断进化。

对于人来说，不断感受生活的艰辛，不断克服方方面面的困难，在逆境中让自己振作起来甚至傲然而立，才是一种进化，一种提升，才是属于自己的凤凰涅槃。

作者：杨光良，退休职工，博兴县董杨（杨家官庄）村人。原博兴县广播电台编辑、记者，连续十年获山东人民广播电台上稿一等奖。曾任博兴镇文化站副站长，涉猎小说、散文、故事、小品、小戏、曲艺，其作品在多种报刊发表和市、县舞台演出并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