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三角洲乡语漫谈(序)
乡语,意为有限乡域范围内的方言、俗语。方言,简单的说就是语言的地方变体,一种语言中跟标准语有区别的、只限于一个地区的话;俗语,也叫俗话,是一种人们口头创作流传的、形象的、定型的语句,反映着时代的风尚和人们的思想感情。俗语与格言、歇后语、常用语、惯用语以及方言土语之间,存在着互相转化、借用的现象,有的格言、歇后语等,本身也是俗语的一种形式。俗语的句式自由、可长可短,没有固定格式,灵活通俗,较少文气,利于通行,风趣、幽默、俏皮,善于描摹世态风情。
从小,听父亲使用、讲解家乡那些满含生活情趣的俗语典故,就觉得饶有趣味。后来,几十年的乡村生活,耳濡目染,印象更加深刻。通过对这些语言的学习、了解,让我既深刻体会到了黄河三角洲上世世代代百姓生活的不易,也让我深深感受到了祖祖辈辈家乡人语言艺术的智慧。
语言来自生活,新的生活产生新的语言;生活改变,依附于那些旧生活的语言便随之沉静、沉淀,固化在历史的河床。
千百年来,相对稳定的农耕生活、乡居环境,产生了农耕文化背景下的丰富的乡土语言。黄河三角洲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得这方热土既乳养在齐鲁文明的大雅之中,有着古老而灿烂的历史,又饱经生活的风霜雨雪,历经沧海桑田的变迁,造就了独特而活泼的民俗文化,许多民俗文化经历史潮流的涤荡,沉淀在乡言、俗语之中,化为了活泼精妙、带有鲜明地方色彩的民俗语言。
要真正认识把握我们的民族精神、民族文化与民族意识,真正认识我们的文明、我们的民族性,就必须全面认识千千万万民众中所生发、传承、使用并认知的民间风与俗。
官文化、雅文化背景下的官话雅言,传播的方式是通过书籍著作传播、留存,而乡言俗语的流行、延续,绝大多数是靠口耳相传。尤其是那些产生于特定环境的“村语庄言”,流传范围更小,途径更少。受环境、条件的限制,虽然同样蕴含着语言的精妙魅力,乡语却大多不能见诸于书籍典章,只能依靠特定的传播媒介,即特定的人群、生活方式和环境,才得以留存传播。一旦这些条件发生改变,与之伴生的乡俗语言的流传就会受到影响,甚至终止,继而导致其湮灭。
当今社会,以前所未有的发展速度,改变着广大乡村稳固了几千年的农耕生产生活方式。旧的生产生活方式消亡,一些传统农耕文化背景下的乡村习俗,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祖祖辈辈定居的乡村环境也被迅猛发展的城镇化现代化所冲击而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与之伴生并存的乡语村言,正面临着快速的沉寂。
为了避免这些凝聚了黄河三角洲人祖祖辈辈语言才智的文化结晶,失灭在历史长河中,对富于鲜明地方特色的乡言俗语的整理、保存刻不容缓。
俗话乡语既是民俗语言,又是语言民俗。它从形式上是带有鲜明民俗色彩的语言,而这些语言又紧密关联着丰富具体的文化背景。因此,对于民俗语言的理解仅限于语言形式上是远远不够的。
为了更好地整理、保存和使用这些经典的民间语言,就要在民俗情景中考察民间语言。武汉大学万献初教授在大学课程《说文解字》中讲:“每一个汉字就是一种民俗。同样,根植于民间生活的俗话乡语,几乎每一句都包含着一个故事,反映着一个生活场景,表达某种时代文化与精神元素。”清代俗语考源类著作《谈征》之“吴序”有言:“所谓老生常谈,忽之则皆为口头语,而不知世间无一语无一字无来处也。不征其故,真有日戴天而不知天,日履地而不知地。”
“自然状态下的民间语言都是在特定的民俗情景中发生的,只不过语言的使用者习以为常而浑然不觉。当这些自然生长在生活土壤中的语言花朵被收集起来,就呈现为干枯的标本样的文字形式。将民间语言置于民俗情景之中,他就不再是孤立的词语形式而是一种立体的文化现象。以此视觉来考察民间语言,有助于我们将语言与民众活动、民众精神联系起来,在历史文化传统与现实社会背景的交汇处,通过活生生的民俗来达到对语言民俗现象完整深入的认识。研究语言民俗而不顾其语境,不结合其借以存活的民众生活土壤,对语言现象的解释就容易流于单薄和片面了。”
对乡言俗语的整理,由于其区域、背景的局限性,要达到留存、延续的目的,就不能只是把这些语句词汇简单地罗列出来,原因是这样以来,那些原本有血有肉、活灵活现的语言就像脱离生命本体的零枝碎叶,凤毛麟角,因失去了它的根源,而变得扑朔迷离。因为这些语言有着鲜明的时代特性和生活背景,随着与之相应的时代和生活的远去,很多蕴含于这些俗语之中的民俗、生活元素已经模糊不清,如果单从字面上理解,已经不能准确地反映它的全部内涵,也不利于这些乡言妙语更好地使用、流传。俗语“是草都有根,是话都有因”,要想准确的理解这些乡言俗语的含义,充分体会它的语言魅力,完整保存它的文化价值,就要还原产生这些语言的过往生活,讲好这些语言背后的故事,最大可能地捋清这些语言的演变过程,尽量做到“既征于古,又验于今”。
本辑的题目之所以不用“土语”“土话”,是想强调,所谓土语方言,虽然流传于乡野,多反映乡土农耕的生活,但其语言构件、语言规范、语言艺术,一点不“土”,同样是汉语言的组成部分。难能可贵的是,家乡话中还就保留了许多古语雅言,例如:把衣服叫‘衣裳’,把汤勺叫“调羹”,这些都是很文雅的语汇。清代翟灏所著《通俗编·总序》论述:“夫古人之书,皆古人之方言也。而十三经、二十二史、诸子百家之书,则又各随一国一乡一隅之言。······以其通于方言,故曰俗。”其实,你只要注意我们在写作、交谈、规劝中有多少是在关键的地方都会加上“俗话说”,就可以知道俗话“不俗”了。
一些文学大师从来没有鄙视过方言土语。在历史上,许多诗人就提倡“以故为新,以俗为雅”。中国现代提倡“诗界革命”的黄宪有诗: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即今流俗语,我若等简编,五千年后人,惊为古斓斑。他把“流俗语”看作是诗歌流芳百世的典范。方言是地方语言,俗语包含在方言之中。鲁迅《门外文谈》说:“方言土语,很有意味深长的话,我们那里叫‘炼话’,用起来很有意思的。恰如闻言的用典,听者也觉得趣味津津。”有道是:“最干净的水是泉水,最精炼的话是谚语”“谚语---语言中的盐”。胡适说:“国语不过是最优胜的一种方言;今日的国语文学,在多少年前,都不过是方言文学。”
各地乡语方言的形成过程中,相近的生活方式,形成了相似的语言元素。这一现象再次证明了语言来源于生活的真理。如:“先弄个幺在手,”“先打个兔子别在腰里再说”,喻意上很相像。类似这样相似的语汇,在其他著作中有记载的,本辑便不作记叙,一般用作旁证、引用。也算作另一种形式的呈现。
有些俗语虽然在三角洲流传使用,但不是三角洲独有,然而随着整个社会大环境发生改变,导致这些俗语叙事的内容已经不被多数人熟悉,本文也把它编在其中,做了语言背景的解释。如卤水点豆腐,现在真正的卤水豆腐很少了,做豆腐的卤水是什么物质怎么制作的,绝大多数年轻人不知道,这势必影响语汇的使用。另一方面,将这些广泛流传广,甚至整个汉语语系都存在的俗语在此记录诠释,也是旨在最大可能地对当地语言语汇的组成作客观再现。
有些存在三角洲区域内的乡语,因其包含的相关事物,或相对简单,其背后的生活元素直白,或因其流传广泛,不会因某地生活环境的变化而消失在人们的视野或记忆中,所以这些语汇也没有在此阐述。如:马尾拴豆腐——提不得。
本辑侧重记叙那些在乡域、区域内影响大,流传广的方言俗语。在三角洲上的村庄里,还存在一些源自发生在本村的故事而产生的俗语,但由于人物事件的影响小,这些话只有在本庄人中理解、流传、使用,便不做记录。如:“***谝闺女,好味(闺女叫蔚儿)”“***坐的那席,耽工。”
为了尽量多地收集本地区的乡语俗话,有些涉及民俗生活简单明了,其中无特定背景、人物、故事的方言俗语,因无记述之必要,故仅作列表整理,以期留存。
民俗因民而生,因俗而传,不需要严格的“发布审核”。俗语也是如此,所以其中难免存在很多误听谬传,如以前经常听街坊邻居的人说起一个富家大户的故事:一年麦子丰收,打麦场上扬场,两个“扬簸箕子”从长条形粮堆的两头对着扬,麦子檩(家乡对长条状的麦子堆的叫法)高到两边的人不能互视。长工短工都是小户人家,哪见过这么多的麦子,就去请当家的老太太来看看,好让老太太高兴高兴。谁知老太太一看就哭了。众人不解,老太太说:“老爷活着的时候,家里日进斗金。这一季才打这么些粮食,还不如过去一天的收入。”乡间的人说这个大户叫“九金孟家”,或“九金孟”。凡事都讲究个来龙去脉的父亲,也是这么叫。就连著书立说的徐珂在著名的《清稗类钞》中也称“九经孟家”,其实都是误传所致,孟家不是“九金孟家”,也不是“九经孟家”,而是“旧军孟家”。本是过去济南府章丘县旧军镇的孟氏家族,当地人称“旧军孟”。是以瑞蚨祥为代表的“祥”字商号的东家,遐迩闻名的缙绅地主和商业资本家。可见乡语流传的某些内容不一定准确。所以,对类似的情况读者也要辩证识别。
受区域限制和习惯影响,方言的流传、理解,存在不统一,甚至彼此相左的现象,这也是乡野民俗的共同特点,正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所以,对于有些俗语因此而造成的义项理解上的差别,我们要放在习俗形成的背景多样性,以及流传因素复杂性的前提下理解。诚然,也不否认,本辑在编辑整理过程中,因编著者水平有限,或因背景遥远,流传复杂,或因调查欠细致,而造成考察上的差别,使有些俗语在用字、用典、读音、义项的表述上存在错误或异议,此类方面,首先着眼于本区域内语汇的记录、留存,也希望尊敬的专家、文友、读者指正,以使其正确的字、音、义、典得以留存。这也是我们所殷切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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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声明:本辑只作方言举隅,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刘东辉,博兴县吕艺镇刘官村人。教师,爱好读书,关注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