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清贫岁月的饮食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普遍兄弟姊妹多,到如今大多数“奔五”了,稍长几岁的,也差不多到了花甲之年。不经意间,竟已过去了这么多年,蓦然回首,心中难免百感交集。

抚今追昔,唏嘘嗟叹的常常是曾经清贫的岁月,尤其是清贫岁月中那记忆犹新的饮食。

吃猪尾巴

饮食带给我的最初记忆,要从一根猪尾巴说起。那时大约四五岁,父亲见我还拉拉涎涎,就带我到村中的药铺去问医生。医生说,可能是缺钙,买根猪尾巴吃就好了。于是,父亲特意到镇上卖肴货的那里买了一根猪尾巴。吃饭时,我抓着两块要吃,比我大两岁的三姐毕竟也是小孩,艳羡地直盯我。父亲告诉她原因,我也主动给了三姐一块。三姐很知足,也不多要,拿在手中吃得津津有味。

火炕

八十年代之前的鲁北农村,相对比较清贫。大多数人家睡火炕,火炕连着锅台,锅台上安着大锅,锅台边配着风箱,既可烧火做饭,也可热炕取暖,可谓一举两得。

冬天的早晨,窟罗(方言,灶膛)里的灰烬早就冷了,土炕的温暖也随着长夜散去,屋里清冷。我们几个小孩各自将脑袋缩在被窝里,不愿起来。母亲早起开始做饭,伴随着风箱粗重的喘息声,屋里弥漫起熟悉的炊烟味儿。母亲一边催促我们快起,一边将我们的棉裤和棉袄逐一拿过去,提着袖子和裤腿,在蹿着橘红色火苗的灶口烤一烤,然后迅速地拿到我们枕边,我们趁机麻利地钻出被窝,将热乎乎的衣服穿上。至今,那种温馨的感觉依然能跨越时空,一直热到心窝里去。

锅台

饭做好了,锅盖被掀起的同时,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屋里一下又温暖了许多,箅子被推到风箱的一侧,一家人围着锅台吃饭。冲灶门的位置是主位,有爷爷时,爷爷坐那里;爷爷去世后,父亲坐那里;有时父亲不在家,吃饭时我就抢着坐那里,一边坐,还一边得意地说:“咱也当当老头子。”别人则在一旁讪笑。

你可别小看这大锅,它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的青铜鼎,这可是华夏蒸煮文化的鼻祖。大锅有大锅的好处,做粘粥、馏干粮数量多,适合那时人口多的特点。不仅如此,用大锅做的饭菜特别香,格外好吃,尤其是下水饺,煮得快,下得多,还不容易粘锅。至今,我老家的伙房中还保留着锅灶、风箱。有时,我们回去,母亲仍习惯用大锅做饭。

那个年代,物资匮乏,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几乎顿顿是窝头,咬一口粗拉拉的,难以下咽。我们小孩都不爱吃,磨蹭着吃不多。于是,大人常常给我们讲,早已啥,他们忍饥挨饿、吃糠咽菜、吃树皮什么的故事,我们听得耳朵眼子都起茧子了。

擀面

母亲看我们不下饭,也发愁,于是想方设法,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变着花样做一顿平日少见的饭食。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母亲的手像神奇的魔术师,变化多端:匀称细长的条子(面条),焦黄疙渣(食品烤焦的一层)的烀饼(玉米面饼子),螺旋盘绕的花卷儿,绿白相间的咸食,润滑爽口的馉渣(面疙瘩汤),还有蒸胡萝卜、蒸地瓜、蒸扒拉子等等。最小的小孩还能吃到煎面芡儿。

汤食方面,我们叫插粘粥。母亲也做得五花八门,其中印象最深的,是青麦穗煮熟、晒干,脱粒后做的麦饭粘粥,放粉条、白萝卜条的咸粘粥,放蔬菜、碎豆粕的菜豆腐粘粥,还有一种当做就菜(泛指吃饭时的菜)的面子椒,喝起来各具特色,回味悠长。

烤玉米

锅台还可以做天然的“烧烤”食品。有时是一把绿麦穗,有时是几棵青豆子,有时是几块红地瓜,有时是几个嫩棒子,放到窟罗里烤熟了,吃起来有种烟熏火燎的香味儿。

父亲肠胃不好,母亲有时候会烤两头大蒜,给父亲吃。

母亲有时将几个红辣椒和一根葱放到尚有暗火的灰烬里埋一会儿,找出那个传说是新石器时代已经应用的蒜臼子,放上点盐,捣黏糊了,做成擖(qiā)椒就窝头吃。

最难忘的是,我还吃过几次烤麻雀、烤老鼠。麻雀小,肉少,容易被烤干了,一股糊味儿;老鼠大些,肉多,比麻雀好吃多了。

咸菜瓮

从容量上可以和大锅抗衡的是咸菜瓮,二者一热一冷,分工不同,各具特色。咸菜瓮是家家户户必备的物件,大都在北屋房前的墙跟下放着,长年腌着咸菜。瓮里的主角是水萝卜,当然也有别的。为了节省、不浪费,同时也是为了让咸菜的花样多点,大人总是不失时机地将辣椒、红萝卜、白菜帮、菜疙瘩,芹菜根、扁豆、蒜、嫩黄瓜等放一些进去,像是一个杂货铺。这样可以随时挑着吃,想吃啥拿啥。一个普普通通的水萝卜咸菜,那时的人们竟也吃出了不同的花样:整个拿在手中啃的叫咸菜瓜子,切成片吃的叫咸菜片子,切成粗条吃的叫咸菜条子,切成细条吃的叫咸菜丝子;用酱油、醋调和一下再吃的叫拌咸菜,用油炒熟了吃的叫炒咸菜,细火闷烂了吃的叫闷咸菜......是不是颇有些战天斗地、不怕困难的乐观主义精神呢?

炒菜

当然,除了咸菜,有时候也炒点其它青菜吃。

大约八九岁时,为了多吃到几次炒的菜,我和三姐开始学着做菜。能炒的青菜无非是农村常见的土豆、萝卜和白菜等。我和三姐先切好菜,然后用三块半头砖在锅台前支起那个小铁锅,一人点火续柴,一人倒油、放菜翻炒,忙得不亦乐乎,吃饭时也觉得格外有成就感。后来,我能切出像厨师切的一样细的土豆丝,得益于那时的炒菜锻炼。

令人觉得欣慰的是,虽然那时清贫,但依然能吃到“海鲜”,就是那谁都吃过的虾酱、虾皮和小咸鱼。虽然个个是重口味,吃起来齁咸齁咸的,但那毕竟属于海产品,有独具的味道,可以换换口味、补补钙,只是又不敢多吃,吃多了容易咳嗽。

麦场

终于,等到分地了。第一年,自家的麦子丰收了,打完场后,看到麦场上那一堆小山似的麦子,我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家的了。我疑惑地问父亲是不是,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和妹妹高兴地围着麦堆又蹦又跳,知道今后就能吃上白面馒头了。

大人盘算着收下来的麦子够吃的了,从此开始蒸白面馒头,我竟然因此吃得多了,嚼起来也觉得特别香、特别带劲儿,所以白面馒头在我心中,是无法替代的。

听村里人说,出夫时出大力、流大汗,又加上管饭,人普遍能吃,吃一二斤馒头的,大有人在。有人能吃一胳膊馒头,就是将馒头在胳膊上摆满后能全吃了,对此我深信不疑。八十年代末,仍然有人能吃一斤馒头,有人能吃一斤油条,有人能喝一斤面条,绝不是夸大其词,而是确有其人其事。

出夫

如今,时代不同了,生活条件好了,超市里,肉类、蔬菜以及形形色色的食品应有尽有。新时代出生的人,什么食品都不缺,想吃啥有啥,普遍吃得少了,这是一大进步。

解决了温饱问题,是一件大事;实现了小康生活,是一件大事;走向繁荣富强,是我们正在为之奋斗的一件更大的事。

作者:王正飞,山东博兴人,济南铁路局淄博车务段博兴站职工,文学、书法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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