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琴｜红楼闺阁慢生活

红楼闺阁慢生活

张桂琴

【红楼文化】

在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红楼梦》流传的时间不过二百余年，却是很多代人的集体记忆。它一经问世，便命运多舛，横遭禁毁，却阻挡不住各种版本的复制传播。《红楼梦》这部书的诞生与流传，本身就是一种文化。

一部《红楼梦》多角度写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美，如语言美、艺术美、戏曲美、游戏美、建筑美、陈设美，以及人物的言谈美、风度美、感情美、情爱美，整体意义上的民俗美、幻想美、神话美，等等。这些美都是通过人物描写、事件陈述体现出来的，是《红楼梦》审美特征的文化载体。

本文通过几个小故事、小事件，多唯展示《红楼梦》饮食文化、衣饰文化、民俗文化、中医文化、藏书文化等。这些小故事、小事件，都与林黛玉有着或隐或显的渊源，从不同侧面摹写了林黛玉的知性美、人性美、仙子一般的风韵美。

中国的美学传统，是通过取消向生命索取意义的方式来解决生命困惑的。“仁者，人也”，在中国传统里是“做一个人”而不是“是一个人”。曹雪芹通过对人物的性灵描写，为传统的美学补上了一笔“情性”，触及了中国人的美学困惑与心灵困惑。从某种程度上说，《红楼梦》的出现，是中国人性开始觉醒的标志，为遵循传统文化的人们进行了一次灵魂的洗礼。

【红楼清露】

和胭脂膏子、制作鲜花食品，在《红楼梦》里是很平常的事情。书中描写了两种非常金贵的清露：“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

宝玉挨了贾政的板子，王夫人心疼儿子受伤痛、暑气之苦，送给他一瓶木樨清露、一瓶玫瑰清露。清露装在三寸大小的玻璃小瓶里，胭脂一般的汁子，兑水调开，香妙异常，有点象贾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盖子用的是螺丝银盖，写名称用的是鹅黄笺，包装精美，非常金贵，是进供给皇帝用的。

玫瑰花能活血散滞，能解毒消肿，能消除因内分泌功能紊乱而引起的面部暗疮等症。

运用玫瑰露进行食补，曹雪芹不是首创。玫瑰酱，玫瑰酒，玫瑰花入菜，还有各色的玫瑰茶点，都是自古便盛行的美食。隋唐时期，玫瑰花蕾就倍受宫廷贵人的青睐。杨贵妃沐浴的华清池内，长年浸泡着鲜嫩的玫瑰花蕾。

这种玫瑰清露，并非作者虚构。据清代内务府档案，康熙三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日，江宁织造府官吏曹寅（曹雪芹的祖父）进贡了“两种玫瑰露八罐”。

可以想见，贾宝玉挨打后，有一个“漫长”的恢复过程。期间，贾母心疼，王夫人赐玫瑰露，凤姐献殷勤，宝钗赠药，黛玉探访，姐妹们嘘长问暖，袭人给他吃糖腌的玫瑰卤子。时光冉冉，怡红院内弥漫着温馨，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对未来的憧憬。

【红楼彩络】

《红楼梦》中，薛宝钗的丫环莺儿络子打得好，她打的络子其实就是中国结。中国结源于结绳记事，《周易·系辞下》记载：“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目契”；《文字·精诚篇》有：“伏羲氏之王天下也，枕石寝绳”。

清代，中国结已经被视为一门艺术。它不仅用于服装、玉佩、女子服饰，轿子、窗帘、帐钩、笛箫、香袋、发簪、眼镜袋等也常编具有吉祥意蕴的、美丽的中国结。这一传统沿习到现在，人们连餐具包装、建筑景观设计上都用中国结装饰。更有甚者，结婚典礼上用的喜糖，都带有中国结的元素，显得既喜庆又高贵，还增添了几分动感和活力。

第三十五回，作者用了近三分之一的篇幅，写莺儿为贾宝玉打络子这件事。梅花络、一炷香、朝天凳、 象眼块儿、方胜、连环、梅花、柳叶、攒心梅花等，莺儿都会打，如果按照贾宝玉的要求：“不管装什么的，你都每样打几个罢”，莺儿可就“十年也打不完了”。中国结的配色也很有讲究，莺儿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松花配桃红”，而她自己最喜欢的是葱绿柳黄。

中国结还是男女间表达海誓山盟的爱情信物，这一文化内涵，常见于诗人笔端：“腰间双绮带, 梦为同心结”（梁武帝），“亲结其缡，九十其仪”（《诗经》）。汉诗中也有“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离别此”的描述。屈原《楚辞·九章·哀郢》“心圭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则将之升华成了自己对家国命运的忧虑和牵挂。

红楼彩络，是大观园里的女儿们，在绵绵针线里摇曳的青春，焕发着不一样的奇思妙想。

莺儿的络子，网住了贾宝玉的玉，终究没能网住贾宝玉的情。

【黛玉女红】

林黛玉的针线活儿是红楼女儿中最好的。因为身体弱，贾母发话，不能让她累着，不让她做，别人也不敢让她帮着做。这不等于黛玉不做针黹，也不等于林黛玉的针线活儿不好。

第十八回，贾宝玉展才得到了贾政的夸奖，跟随他的小厮便将他身上所佩之物“尽行解去”。林黛玉误以为自己送给贾宝玉的荷包也被小厮拿走，

赌气回房，将前日宝玉所烦他作的那个香袋儿——才做了一半——赌气拿过来就铰……宝玉已见过这香囊，虽尚未完,却十分精巧，费了许多工夫。

贾宝玉生长在钟鸣鼎食的荣国府，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在他眼里“十分精巧”，这香袋的精致非同一般。可知，林妹妹的针线活儿也是“敢将十指夸针巧”的。

林黛玉还会裁剪，第二十八回写道：

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黛玉湾着腰拿着剪子裁什么呢。……宝钗也进来问：“林妹妹作什么呢？”因见林黛玉裁剪，因笑道：“妹妹越发能干了，连裁剪都会了。”

贾母舍不得让黛玉做针线活儿，连贾宝玉使用的东西，袭人都不敢找她做。林黛玉的这次裁剪发生在端午节之前，裁剪的物件用途有两种可能：为贾母做的，或是为宫中的元春做的。贾母心疼林黛玉，唯为元春做贺礼的可能性更大，由此可见黛玉的裁剪功夫。

五十三回，贾母在花厅上摆席过元宵节，谈到姑苏女子慧娘的绣品“慧纹”。慧娘“亦是书香宦门之家，他原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林黛玉祖籍姑苏，书香宦门千金，精于诗词，所绣穗子、香袋等很精美。林黛玉和慧娘，都是才艺卓绝的薄命女子。

林黛玉在思念中“独坐纱窗刺绣迟”，在孤独中“泪墨题诗”寄相思。大观园内四时流转，风过处，落红成阵，众多女儿清茶热酒细针慢黹展芳华。

【宝玉药方】

第二十八回，王夫人问林黛玉：“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曹雪芹笔无闲笔，墨无闲墨，惯用草蛇灰线的手法。。作者写王夫人问询黛玉吃药情况，是为了引出贾宝玉的药方，引出林黛玉和薛蟠之间的一缕瓜葛。

贾宝玉为林妹妹配丸药的药方是：

只讲那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诸如此类的药都不算为奇，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唬人一跳。

贾宝玉开出的药方，是否真的能治好林黛玉，书中没有交待，但是，王夫人不信，薛宝钗不证明。

宝玉补充：

正经按那方子，这珍珠宝石定要在古坟里的，有那古时富贵人家装裹的头面，拿了来才好。

非常令人好奇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方子，需要用古坟里的珍珠呢？

薛蟠找宝玉求的药方，肯定不是给薛宝钗配药。薛宝钗吃的药是冷香丸，配料与此配方完全不同。那么薛蟠这药是为谁配的呢？为什么求了二三年，贾宝玉才给他？这里伏下了另一个故事。第二十五回，薛蟠初见林妹妹：“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薛大公子仰慕了，也行动了。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为心中的女神林黛玉配药。根据王熙凤的话来揣摩，这味药应该是配成了。再看林黛玉的反应，她很可能收到了，还比较感动。林妹妹心底，薛蟠也是妥妥的一枚暖男，后文中称其为“薛大哥”。药效如何？两种可能性：林黛玉吃了，不见效果；林黛玉没有吃，效果无从得知。

娇袭一身病的林黛玉，不仅让贾宝玉操碎了心，也让仰慕她的薛蟠揪心不已。虽说是宝黛二人的“木石前盟”绮丽醉人，薛蟠的爱慕还是让林黛玉心存感念的。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开花结果，有一种爱情叫做：只能善待，不能回报。

“宝玉的药方”，让黛玉的心里“驻”进了一段心思。当薛姨妈看着黛玉和宝钗围着宝玉转的时候，她多么希望有另外一种结局。这种静待花开的守候，是焦急，也是一种幸福。

【黛玉藏书】

刘姥姥进大观园，来到了潇湘馆。看到窗下案上设着笔砚，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不禁感叹：“这那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林黛玉书架上的书，不是贾府送的，也不是她用私房钱买的，是她从扬州带来的，是她父亲林如海生前的藏书。“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世袭列侯，家底丰厚，标准的豪门。殿试第三名，林如海是经过十年苦读的，并且学识渊博。“兰台寺大夫”，是一个很雅致的职位，类似于国家图书馆的馆长。“巡盐御使”，是一个肥差，兰陵笑笑生在《金瓶梅》里写到，一个巡盐御使，手指缝里漏一漏，底下的人就发财了。推荐贾雨村给贾政，可以看出林如海是懂得官场规则的。

豪富又喜欢读书，有国家图书馆工作经历的林如海，是懂得善本的，在藏书方面也是舍得投入的。关于林如海的藏书，第十六回写道：“黛玉又带了许多书籍来，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些纸笔等物分送宝钗，迎春，宝玉等人。”一个“又”字，充分说明，林黛玉第一次进贾府是带了许多书来的。

那么，林黛玉带进贾府的究竟是哪些书籍呢？第四十八回，林黛玉教香菱写诗，

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谢，阮，庚，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林如海的藏书中，无疑是有历代大家的诗稿的，而且也有诗品类的。

林黛玉是大观园中唯一会古琴的女子，书架上应该还有古琴类的。藏书丰富的林黛玉，为人大方，不但提供读本，香菱读完了还可以去换着读。

林黛玉自幼在父母的熏陶、培育下，读了许多书。“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林如海珍藏的善本，绝大多数被带进了贾府，搬入了大观园内的潇湘馆中，成了林黛玉的藏书。

杨柳带愁，桃花含恨，轻影上绣楼。星空下，纱窗前，琴声里，手握绞帕，吟诗诵文、替宝玉临摹字帖，林黛玉诗意地栖居在潇湘馆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