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岛码头上骑车走过的老汉
从地图上看,翡翠岛是一大片非常显眼的绿色存在。查了网络,说是免费开放。驱车而至,却是不但要门票,而且项目也意思不大,无非就是滑沙滑草之类。和沿海滨的所有景区一样,这里的大门前也已经停满了车。来大名鼎鼎的海边度假的人们,总是需要这样一些即便名不副实的所谓几个A的景点来填充自己的时间;不花钱买门票就不值得来,而且门票的价格一定要不菲才最能显示自己来得值,这已经是很多人不假思索的想法和习惯。不如此好像就没有度假,就对家人不大方,尽管也可能会随口说上几声真贵真贵之类的话,但是在所谓的主流话语里,这才是消费,才是对得起生活。
我们在狭窄的小公路上慢慢地走,寻找岔路,想去转转传说中的森林,却发现都是不很高的槐树林和草丛。而且沙地难行,没有路径,举步维艰。只好回到码头上,看桥头密集的钓鱼人,看桥下河流入海的河道中海水回流的时候的滚滚逆流。在这样的逆流之中,海鱼上行,一条一条地落入垂钓者虎视眈眈的密集钓线之下。
在不远的远方,巍峨的碣石山以自己得天独厚的距离大海最近的高山的雄伟姿态,静静地伫立着。和任何一个遥望向它的人对望着,似乎是在邀请你看过了大海马上循着这目光的路径去攀登它顶天立地的崇高存在。
而脚下这河流入海的地方,是天然的港口和码头。大大小小的渔船,传统的木船,现代的铁船,鳞次栉比。直接就建在河岸上的造船厂兼修船厂,有火车轨道一样的铁轨与河道相连,不同的是它有三根铁轨,正中间还有一根。那是船底正中的龙脊上滑动的地面轨道。不管多么巨大的船舶,只要在这三根铁轨上被扶正,就都可以凭着拉拽的外力脱离水面回到陆地上,回到露天的车间。
造船修船都已经很难再有斧钺锛凿的叮当之声,而全都是电焊的火花和电锯的怪响。这些正在被修建的船舶上好像有无数的零件,有无数的东西,一件挨着一件、一件摞着一件。其实就是那些已经停泊在河岸码头上没有进厂的船,船舱里一览无余的也都是凌乱的各种物件:粗大的绳子成团成捆,塑料筐堆积成山,散发着强烈的腥气的渔网像是永远也扯不开的乱麻,吊车的铁臂黑钩和比想象中要小很多很多的船侧的舷窗,都让人有点出乎意料的感觉。这些船,在陆地上看来,和汽车比起来,无一不是庞然大物,但是到了大海里都不过是一个个随波起伏的小点儿,抵御风浪是它能生存下去的首要条件,其次才是那捕获海物的唯一目的。
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刚才还在船上忙碌的人们纷纷跳到岸上,吆喝着去吃饭。一个个都将背心从前面卷起来,露出突出的小腹,小腹的黝黑和他们面孔的黝黑程度居然没有什么差别。与大海打交道的生活使他们黝黑,更使他们粗放,朗朗的高声大嗓和什么都不在乎的荤素不吝,让他们和这些烈日中的船舶一样粗糙而坚实。
“呦……”
一声吆喝,身边骑车过来一个老汉。一个弓着腰骑着一辆海边被含盐的海风侵蚀得锈迹斑斑的大二八自行车的老汉。他的吆喝非常响亮,也非常含糊,不是本地人绝对不知道他是卖什么的。他身后的车架的一侧驮着一个大篮子,篮子上盖得严严实实的,估计不是鱼就是虾吧。车把上挂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皮包,皮包里的秤杠向前伸出去很远。他对自己卖的东西好像不在意,对能不能卖出去也不在意,甚至连看都不看周围的人一眼。只顾这么埋着头慢慢地骑着他的大二八自行车按照既定的路线走过去,走过去。
人活到一定岁数就已经是哲学家了。他在熟悉的习惯里,显然已经脱离开了眼前的活计和买卖,只生活在自己对待这个世界的既定的方式里。用自己熟悉的交通工具,带着自己熟悉的货物,行走一成不变的路线,完成不论多少的买卖,就算是又过去了一天。周围的世界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不论是依旧宽阔的海水还是日渐其多的游客,他都视若无睹,不闻不问;好像世界从来如此,本该如此,愿意如此就如此。
“吆……”
走出去很远了,他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又吆喝了一声,谁都不看,埋着头,缓慢而坚定地向前骑着他的大二八自行车。这一声吆喝,算是表示没有彻底忘记自己是干什么的。这一声吆喝,肯定不是因为敬业,不是为了促成下一宗买卖,而仅仅就是因为间隔了一段时间以后,又该到了这样发一声喊的时候。
他从过去来,穿过现在,并不是要去未来,而是依旧要回到过去。他愿意永远生活在过去,生活在过去自己熟悉的那个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