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瞭望

年底的时候，人们自然会产生一种总结的情绪。总结是为了将已经过去的厘清，看看这一年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去了哪些地方，遇到了什么人，增长了什么见识，有哪些所得与所失；而其目的还是为了马上就要开始的下一年，为了马上就要到来的未来。

向后的瞭望，是为了向前的瞭望，两种瞭望都源于人之为人的归纳总结与高瞻远瞩的属性，这种属性是人性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其间不仅仅是包含着实用的功能价值，更有在怀想与展望之间不期然就会盈满心怀的感慨与叹息、惆怅与噘喟，也就是没有那么明确的实际目的的所谓诗情。

于是年底的时间，就成了类似于宏伟地理结构中的某个重要的节点，成了人们自然而然地驻足之地，成了人们由自然而然进入到人生瞭望里去的诗意入口。

如果有幸在年底的时候恰好身在外地，在以前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有宏伟的地理景观，有辽阔的视野，有天高地远的伟大景象，那么这样的诗情就更趋于圆满的极致了。

2016年的年底，我便是这样最幸运的人，是正在置身于一个此生从未抵达而恰恰这从未抵达的所在有着江河入海的宏伟地理格局的地方。长江和钱塘江南汇北汇，以成千上万年的力量将内陆的泥土源源不断地运送到而来，在这里形成面积不断增长着的广袤半岛。千百年来，半岛上的人们精耕细作，编织成了棋盘似的规整而稠密的网格。道路树木、河流湖泊、庄稼蔬菜、屋舍田园，一派井然之序。驱车缓驶，穿行其间，没有任何污染的天空上泻下道道满是神意的光芒；书院镇的大街小巷，热闹而不乱，哪里哪里都不宽阔的路上，大家前行后让，交错之间自有默契；在高大的樟树下，背着书包的学生和骑着大二八自行车侧后面安装着一个彩色的宽塑料带编织的长方形的方便筐的老人，交错而过，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着，都自有一番自然而然、生生不息的适意与诗意。

这里的家家户户都是两三层的小楼，两三层的小楼独立在一年四季常绿的田野上，将人口稠密地区所可能有的最佳的生活模式铺天盖地地展开；每一寸土地都自有其自身的用项，没有浪费却也容易有一种拥塞的挤压之感。妙就妙在只要向着三个方向上任何一个海岸走，就很快都能走到广袤与辽阔之中去，就能在江南的小桥流水之外马上抵达塞外的丛草茫茫之境。

一片人类聚居的地方，一个城市，有没有大的地理格局是非常重要的。能很方便地抽身离开日复一日的稠密，很快地抵达就在不远处的高山峻岭、江河湖泊、大漠荒野、瀑布流泉、森林草莽，那便是最理想的人居之境的重要条件。年底的这一天，乘兴而行，穿过半岛乡间稠密的棋局网格，到了南岸的芦潮港大堤上。

港口鱼市琳琅满目的海洋鱼类散发出诱人的鱼腥，这样的鱼腥弥漫过熙来攘往的买卖和满地流淌的冰水，消散到年底的阳光照耀着的临海的堤坝上。堤坝上正有一位年轻的母亲领着自己七八岁的儿子在漫步，两个人的表情之中都有一种互相深深懂得的辉光。她们在这安静的下午时光里，也在缕述即将过去的一年？

东海大桥长龙入海从这里蜿蜒而入，连接着三十多公里之外的古代的海上仙山现在的洋山大港。滨海的茅草地排挞而去，让临港新城的那些现代化建筑如茅草地里生长出来的海市蜃楼。

一个有着自己的旷野的城市，很自然地就有了诗意的空间。不必人为地去建筑什么，只是上天赐予的茅草与大地与海洋沆瀣一致的互文关系就已经足以安慰人类总是需要治疗的心。

在这个周末与元旦假期即将来临的黄昏，几个学生骑车而至，一个中年人驱车而至，两个老外骑着电动车而至，寥寥几个人各自在这绵延四十公里的大堤上遥望大海、回望茅草地深处的居所，各自陷入只属于自己的这一年的不无惆怅亦不无怀想的诗情之中。

在东海大桥一侧成排的巨大风车下，在南汇嘴公园不锈钢的雕塑边，大海将落日的金色反光以跳跃的姿态映入人们的眼帘，让所有在这宏伟无际的地理形胜中正在经历时间节点的人们似有所悟、似有所感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时间与生命的溪流奔腾至此，欲语还休，欲语还休。

人们啊，在这无边的天地之间，在这浩然的风与遥遥的前方之上，你们久久地瞭望，各自都有了什么样的答案？